第56章 兩個錯誤的選擇

  新曆20年，4月14日，周二，晴。


  唐益從漫長睡眠中醒來，蜷著身體，猶自深陷夢中情緒無法自拔。


  “你哭了。”


  聽到榕爺的聲音，唐益抬起左手抹向眼角，果然留有淺淺痕跡。


  真是糟糕。


  在顧雯跳樓的第二天，唐益曾經做過一個糟糕的夢，醒來之後夢境的記憶一點不剩，對於唐益的生活沒有絲毫影響。


  唐益一直以為那隻是一個簡單的夢，一個尋常的噩夢，一些無關現實的景象帶給人糟糕的情緒，然後被繁忙的生活衝擊遺忘，就像過去無數夢境一樣。


  他錯了。


  榕爺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夢見什麽了？”


  唐益搖搖頭沒有回話，努力擺脫那種被背叛的痛苦情緒，仰頭看了眼窗邊的鬧鍾，七點一十五，還早，他還有充足的時間。


  唐益蜷著身體繼續躺著，一點一滴消化那些悲傷的情緒，等了很久，終於能夠從那些記憶裏掙脫出來，唐益用精神力探向樹根，問道：“你能模擬歐陽易的人格嗎？”


  “我做不到，他以前太過普通，我沒有特別關注過他，沒有太多信息。”


  “如果再見幾麵呢，你能夠模擬嗎？”


  “在進入樹根之後，我已經喪失了人格模擬的能力，以後會存在的，隻有之前曾出現的人格。”


  唐益有些失望，猶豫一會之後，轉移話題說道：“不是說你們一致認為榕爺的性格最適合展露在外，現在離開了學校，你不用換榕爺出來嗎？”


  這個人格太過正常，顯然不是半瘋的“榕爺”。


  聲音回答道：“你現在的處境並不安全，我在這裏也許能夠提供些幫助，等事情結束，我們會再讓他出來。”


  “總這樣稱呼有些奇怪，也許你可以給自己起個名字，就像榕爺一樣。”


  那邊沉默了會兒，許久才給出回應：“何詘，以後你可以這樣叫我。”


  何詘，這就是這個人格的宿主嗎？

  唐益心中閃過這個念頭，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現在沒有追根刨底的心情。


  雖然將顧雯的記憶和情緒壓製下去，他的情緒依然有些低落，對於眼前處境、對於顧雯經曆、對於歐陽易、對於蘇小蘋，所有的一切都讓他情緒低落。


  唐益穿好衣服走出房門，宋清霜這會兒正準備出門上班，看見唐益有些驚訝：“你回來了，起這麽早，我記得今天學校不開課啊？”


  唐益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回答道：“昨天回來的有些晚，所以沒有和您打招呼。至於現在，我等會兒要去見蘇小蘋。”


  宋清霜踏出半步的腳又收了回來，不是因為蘇小蘋的名字，而是唐益現在的狀態顯然不太對勁。


  宋清霜走到唐益身邊，看著比她還高半個頭的兒子，右手手背探向唐益的額頭，擔憂說道：“你的臉色很差，最近身體一直不好，要不然我們一起去醫院看看？”


  “不用了，您上班去吧，我真沒事，等會兒就好了。”


  在這樣沮喪的情緒時刻，母親的關心令唐益異常溫暖，隻是他沒辦法將這一切告訴母親，不願讓母親擔心，更不願讓母親也深陷危險。


  超能者的世界與普通人的世界不同，那個地方是法外之地，沒有所謂的秩序，隻有純粹的力量，至少在唐益看來是這樣。


  不管歐陽易有怎樣的經曆，怎樣的心路，他從餘生和吳用那裏獲得的一切優待，都源於他身上異於常人的天賦和超凡脫俗的實力。


  唐益沒有力量，他的父母也沒有力量，如果可能，他想避開這一切，永遠不要涉足其中，隻是現在已經晚了，他已經深陷其中，而且麵臨著巨大的危險。


  如果沒有活著回來，母親會很難過吧。


  唐益想到這裏，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宋清霜，低聲說道：“不用為我擔心，我真的很好。”


  宋清霜被兒子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十歲以後，兒子就像個小大人一樣，言行舉止都規規矩矩，再沒有像現在這樣親密的舉動，不由得打趣道：“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像個孩子一樣。”


  唐益鬆開母親，後退一步，露出一個微笑：“可能是因為母親今天太漂亮了。”


  宋清霜掩住嘴巴，手掌後傳來清亮的笑聲，左手輕拍唐益的肩頭，眉眼都彎成了一條線：“今天挺會說話的，果然和女生交往多一些，說話也會好聽幾分。”


  唐益保持微笑默默看著母親，希望將這一切記得更清楚些，如果他沒能活下來，這一切都會成為他回魂時的珍貴記憶。


  唐益還能有心情開玩笑，宋清霜放下心來，如果唐益真的身體不舒服，晚些時候她會強行帶著去醫院，現在還沒到這個地步，所以她沒再耽擱，和唐益簡單告別，推門離開上班去了。


  唐益在臥室房門前站立片刻，猶豫是不是要和父親見一麵再走，隻是想到昨晚和父親的一番談話，想起父親所說的“取舍”，唐益最終還是決定不去吵醒父親。


  父親能夠理解這一切。


  如果出了意外，他知道母親會很難過，卻無法確定父親會有怎樣的情緒，他隻清楚，父親一定有辦法讓母親相信，他的一切行動都是出於自願和選擇，母親依然會傷心，隻是不會那麽痛苦。


  “人們的性命從來不隻屬於自己。”


  這句話突然蹦了出來，讓唐益心中多了幾分愧疚，離去的腳步也變得沉重。


  在言情話本裏，男女主角為了愛情奮不顧身，隻要是為了所愛之人，他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承受任何風險，權勢、地位、家庭，所有的一切在他們的愛情麵前都蒼白無力。


  唐益曾經也沉迷其中，曾經也向往那種美好的愛情，但是隨著年歲漸長，他的理性慢慢開始抗拒這一切故事，就如他此刻的想法。


  如果犧牲才能證明愛的偉大，那麽犧牲愛情，是否也能證明親情的偉大，證明你真心感激父母，真心感激數年的養育之恩與感情投入。


  而且他對蘇小蘋究竟抱有怎樣的感情呢？


  愛情？沒有到這個地步，他們認識的時間太短，共有的經曆太少，他還無法對蘇小蘋抱有如何深刻的感情。之所以做出現在的選擇，或許隻是出於“應當如此”的責任感和使命感，而這份感情，現在正麵臨另一項考驗。


  “隻有兩個選項，每個選項都是錯的。”唐益低聲自語，情緒再次低落。


  “那麽你可以自己增加一個選項，一個正確的選項。”何詘平靜溫和的聲音傳來，為失落的唐益注入一絲信心。


  “我可以嗎？”


  “隻要去試。”


  唐益抬手拍了拍臉頰，振作精神，走出屋子，左手拉著扶手慢慢合上房門。


  大門在他眼前緩緩閉合，一寸寸吞噬熟悉的景象，他的心中湧起強烈不舍情緒，全部心神牢牢記住眼前的一切。


  他將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