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談
走在樓道裏,某戶敞著門的人家傳來新聞聯播的聲音。
唐益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和蘇小蘋一起呆了八個小時。
隻是去了幾個地方,吃了點東西,時間竟就這樣消失了。
推開家門,聽到聲響的母親從房裏出來,臉上帶著盈盈笑意,不說話,隻是看著唐益。
“這個笑容.……讓人渾身不自在。”唐益故作誇張地顫了顫身子。
“蘇蘇,小姑娘的名字挺好聽啊。”
“呃,我一直叫她蘇小蘋。”
“什麽時候認識的。”
“前幾天,母上大人,你現在的樣子就像村裏聊八卦的大媽,一點都不符合你的氣質。”
母親還待說話,唐益已經走到近前,推著母親的肩膀向房間走去,一邊推一邊說道:“隻是普通的同學關係,你別嚇著人家。”
“普通同學也行,改天讓我見見小姑娘啊。”
“好好好,你繼續忙,改天一定帶給你看看。”
從外麵把門關上,唐益輕籲口氣,母親隻是單純的關心,如果唐益不願意談,母親也不會過多探聽。
轉身走過客廳,唐益停下腳步,看向關著門的書房,父親應該還在裏麵。
那個問題又一次出現了,停在眼前,不容忽視。
猶豫許久,唐益還是走到書房,輕敲三下,得到父親的允許,這才打開書房的門。
父親背手站在窗邊,透過窗戶,隱約可以看見幾點星光。
“父親,我今天遇見一個問題。”
唐父轉過身,確認唐益的神色足夠鄭重,這才走回躺椅上,對唐益說:“問吧。”
唐益想了很多,關於案件的細節,關於凶手的身份,但他最想知道的還是另一個問題:“故事裏的主角永遠堅定,父親,普通人也能做到這樣的程度嗎?”
是的,堅定,這才是唐益想要問的問題。
道德上的痛苦若隱若現,但唐益還沒到那個視人命如泰山的偉大境界,真正讓唐益痛苦的地方在於,直到男生離開操場,唐益的心中仍然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
他像所有懦夫一樣,把選擇的權力交給他人,閉上眼睛等待結果的降臨。
唐益成績優異,家境優越,最近他還成為百萬無一的異能者,他心中的自信層層疊疊幾近滿溢。
直到今天。
在他不願回想的軟弱表情裏,罪惡感隻占極小一部分,自信的垮塌才是真正的原因。
每一個高中生都有種謎之自信,有些人會隨著這份自信的垮塌而成熟,有些人卻會隨著自信的垮塌而平庸。
唐益感覺自己現在就走在平庸的道路上。
唐父滿臉詫異,沒想到唐益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但是唐父察覺到這個問題對唐益的重要性,仔細斟酌語句,好一會兒才開口道:
“每個人自生來便一無所知,他們在歲月的流逝中學會普通,隻有極少一部分人,他們用短短幾年經曆別人一生也無法體會的風雨,然後才能獲得遠超常人的特質。”
“所以你這個問題本身就錯了。”
“不是主角永遠堅定,而是當你能夠做到永遠堅定,你就成為了主角。”
“普通人,他們時時刻刻有機會做出改變。隻有他們的生命停止,回溯以往,他們一生平庸,你才能夠斷定他們隻是普通人。”
這並不是特別深奧的道理,唐益感覺自己在許多地方聽過類似的論調,就像老師告訴他們努力可以改變成績,就像社會宣揚勤勞可以改變階層。
這實在是人人耳熟能詳的道理,它沒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但是在這樣的時刻,從一直憧憬著的父親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唐益仍然感覺到莫大的安慰。
然而隻是片刻,唐益便意識到這份安慰的虛幻,他滿臉鬱悶地說:“我大概是個普通人。”
唐父笑了,他已有很長日子沒有笑得如此開心了。
“有些道理即使聽上無數次,依然隻能隨著年紀增長慢慢領會。”
“18歲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生來自由,不受拘束,我的一生就應該漂泊不定流浪四方。”
“25歲的時候,我感覺到了疲倦,生命本身就是一次漂泊,它時時刻刻勸說我停下腳步。”
“等我到了30歲,那些我曾不屑一顧的枷鎖,一樣一樣成為我努力追求的東西。”
唐益第一次聽到父親談起過去,心中的失落完全被好奇壓倒,問道:“那現在呢。”
“現在。”
唐父的目光有些複雜,看著手中的書,由於保養得當,即使翻過很多次,這本書依然是嶄新的模樣。
“現在的年紀,大概是覺得無聊,但是什麽都不想做。”
不知為何,和父親聊了一番,明明沒有特別的領悟,唐益依然感覺心裏輕鬆了不少。
他還是在意今天的失敗,隻是不可能再像當時一樣軟弱地快要哭出來。
在女生麵前做出這番姿態,真丟臉啊。
唐益捂臉感慨了會兒,抱著探討的目的問唐父:
“父親,假設你知道一個尚未確認的信息,事關一個強大凶手的身份。你可以選擇隱瞞,放走嫌疑人,第二天也許有辦法得知真正凶手的身份,但是過程中可能有人死去。”
“你也可以選擇告密,如果嫌疑人是凶手,可能當場造成大量傷亡;如果嫌疑人不是凶手,可能打草驚蛇,你會怎麽選擇。”
唐父想了想,問道:“如果選擇告密,對方有辦法驗證凶手的身份嗎?”
唐益愣了下,回答道:“不知道。”
“那你想它作甚。”
唐益張了張嘴,不知怎麽反駁。
隻聽唐父繼續問道:“告密是必須立刻進行的嗎,你可以晚點告密嗎?”
唐益心裏插了一句:我可以,但我當時隻顧自己,根本想不起這一回事。後麵又一直被蘇小蘋陪著,沒心思想這件事。
“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凶手的身份,你告密了,對方一定會相信你嗎?”
“對方相信了,有辦法將凶手隔離嗎?”
“對方隔離了,有辦法順利拿下凶手嗎?”
“拿下凶手的過程,會產生更多的傷亡嗎?”
唐父問了一堆問題,唐益感覺剛剛抬起的頭又垂了下去,悶悶說道:“父親,您能直接告訴我結論嗎。”
“這點程度的問題,你應該能想明白,你現在可是越來越懶了。”
唐父的神情有些無奈,但還是給自己的話做了總結:“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些時候不是想的越多越好,你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能夠掌控的部分,至於其餘的東西,你隻能任由其發生。”
“但那個時候我應該怎麽做呢。”唐益弱弱地頂了一句。
“我不知道。”
“啊?”唐益感覺父親在耍賴。
唐父端正神色說道:“我不是你。如果是我,不會存在這麽多的不確定。如果這件事很重要,我會早早想辦法直接鎖定凶手的身份。如果事情不重要,我會提前準備手段規避卷入。”
“但你怎麽能提前判斷,事情重要還是不重要?”
唐父瞥了唐益一眼,回道:“因為我比你強,所以我可以。”
唐益噎了一下,無話可說,最可惡的是,唐益心裏居然認可了父親這句話。
“告辭。”
唐益抱拳離開,唐父微笑看著搞怪的兒子,笑著說道:“少俠走的時候記得關門。”
“嗒。”
門被輕輕關上,唐益站在門口,用手機給衛國發了一條短信。
“在楊守心案前幾天,有個男生曾在榕樹下看那個樹杈,今天也出現在操場。”
唐益收起手機回屋,以為明天得走一遍警局認人,沒想到衛國回了一張照片,附帶一條消息。
衛國:“是不是他”
唐益仔細看著這張臉,深深感覺父親說的有道理,他沒事瞎想些什麽,警察可比自己強多了。
“是他。”
唐益簡單回複,徹底放下心來。
推歌:the lazy s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