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出征前夕
那日陸雲起將庭悅送回樓府,正想去西市隨便找個客棧小憩時,就瞧見有盧國公府派來的人請他去回程家休息,雪光映月光,她彎著眼眸對他笑:“陸小爺何愁天下無家,有才之人,到哪都是被憐惜的。”
陸雲起坐上馬車時掀開簾子,對就著夜色對她喊了一句:“樓庭悅,你我彼此彼此。”
夜間至行止館內室,庭悅才在金芽的幫助下將衣裳發髻解開,將陸雲起給的那支簪子攥在手裏——又是一支綠雪含芳簪。
估計是因為他近年有了工資,做工比前些年他送的那倆好些,上頭湖水藍的糯種水玉圍著珍珠,用銀絲挽在一起,與整個簪體相連,照在冬日的雪光下熠熠。
這回過年,京中不少官宦將士人家都有人要隨軍往北,有些人都把過年當最後一次過,每回上陣總要死一兩個將官,都不知道這種大運會掉在誰頭上。
白姨娘摳門了十幾年,這回一股腦地把錢全拿了出來,斥巨資給庭悅買了一個超大的貯水葫蘆,庭悅心中不由得感激,告訴她自己能吃朝廷給的糧餉,用不著這些。
“你懂什麽!軍中不需要人情世故?碰上些好的兵蛋子不得賞點銀錢下去?這都是從你私底銀子裏出的,你娘這些還不夠呢!”白姨娘使勁把那些東西往她懷裏塞。
庭悅勉強拿了一半,求饒道:“姨娘,剩下的這些您留著吧,父親肯定比咱兩清楚這些,我去問他要些?”
白姨娘大讚庭悅聰明:“我的乖姑娘喂!你如今總算開竅了,咱家最大方的就是你爹,從他手裏多摳些出來!”
這世上就沒比白姨娘活的更明白的了!
不過這回都不用庭悅自己說,戚氏、俞氏、二叔樓修儀等等樓家人都給庭悅送東西,曉得她這回連一個近身伺候的人都不帶,都盡可能地給她送些好帶的銀錢。
庭悅看著自己堆成小山的銀錁子,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如今通貨膨脹雖沒有那麽離譜,但算上樓家在四明的一些產業,這些年他們家確實是越來越有錢啊。
總算年味淡了些,庭悅選了個晴好的日子,請庭語來喝茶,再將行止館的五個伺候丫鬟並著灑掃的兩位小丫頭都叫進內室。
幾個姑娘誠惶誠恐地站在下首,庭悅穩穩地喝茶:“再過一月我就要跟著大軍往北走了,離家起碼要個兩三年,我記著菊意金芽,你們今年該有廿二出頭了吧。”
菊意和金芽齊齊地臉紅,菊意膽子大,開口問道:“姑娘,您突然說這個做什麽呀?”
庭悅搖搖頭,伸手掏出一個木匣子:“我曉得你們的意思,在這府裏做姑娘家的貼身女使,後頭嫁過去做通房,算是做丫鬟頂好的出路了,你們也曉得跟著我,這條路算是徹底堵死,這幾年又是你們這些丫頭子頂好的婚配年紀,我將你們的身契今日全交給咱家二姑娘,你們若有自己的心思,就去問二姐姐要。”
她輕輕推開木匣子,數了數身契,正好七張,將其連帶著匣子全放到庭語手裏:“我與二姐姐商量好了,你們無論是家裏來贖人,還是自願去配莊戶管事,或是自己湊夠了銀錢要贖身,我封一筆十四兩的銀子留在二姐姐這,屆時你們每人可從她那兒拿到這二兩銀子,也當全了咱們這些年的主仆之情了。”
六堡平日最活潑,年紀也最小,聽到這聲哇得嚎哭,撲著跪下來抱住庭悅的腿:“奴婢跟著姑娘去龜茲,奴婢離不開姑娘,奴婢死也不願意嫁人的,就讓奴婢跟著您,一直伺候您。”
庭悅心中微動,輕輕歎了口氣,連忙將她扶起來:“左右不過是往北做幾年官,你們這些丫頭吃穿比不過我,又不習武,挨不過那頭極寒的天,我在軍中自有人服侍,不用太擔心的。”
“你們跟著悅妹妹一直住在前院,如今悅妹妹走了,行止館的活少,你們屆時多去母親、或是二叔母或是熙妹妹那兒跑幾趟,悅妹妹心慈,吃穿上沒少過你們什麽,如今她走了,你們在樓府就是她的顏麵,可記住了?”庭語顯然比庭悅會管家理事,說起話來自帶管家姑娘的威嚴。
六堡聽到這話,不由得止住哭聲,有些害怕地聳聳肩,端端正正地站直。
庭悅拉著庭語的手:“我在家中丫頭小子婚配上一向是不大通的,跟著我反倒平白蹉跎你們的年歲,二姐姐對這些要比我內行許多,你們也莫膽怯,男婚女嫁本是尋常事,能得知心人湊著一起過日子總是好的。”
她對底下的丫頭們說話溫柔可親地很,輕輕掃過底下站著的丫頭,忽然記起多年前在被裏說自己要和夫君一起開鋪子後頭做老板娘的小熙春,和那個為著自己的爹娘死活要留在交州的雲霧。
丫頭的事完結,庭悅又鄭重地往家中各人道別,二月初二,她和所有隨軍人員一樣,住在了京郊大營裏頭。
庭悅至京郊大營,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自己去接了盆水,往裏頭撒些皂角,把鎖子甲丟在裏頭,和鄭曰仁一人一根木棒,把甲胄縫隙裏頭的塵土給搗幹淨。
鄭家祖上雖驍勇,不過輪到鄭曰仁這代時多半子弟都選擇了棄武從文,這倒不是他家敗落了,隻是他家娶幾房妻子在生兒育女這事上都艱難,是以生下來的孩子體質都弱些,就隻好走文科了。
鄭曰仁算是鄭家走文科的幾個兒子裏頭體質最好的,這回毛遂自薦似的跟女皇暗示願意隨軍北上,庭悅悄悄比對,發覺自己和鄭曰仁的力氣差不大多。
搗完了,二人抱著木盆將鎧甲帶去陰幹,鄭曰仁欲言又止:“行止兄,我有事想托你。”
庭悅見他的表情如此鄭重,還以為軍中出了事,連忙急慌慌地說:“什麽事?”
鄭曰仁老臉難得一紅:“此去長久,內子在京中照顧家中老小,就想請你繪一副她的畫像,我放在甲胄內襯裏,思念了也好瞧瞧。”
他話說的誠懇,提起自家那位時不時來內學看望丈夫,順便給庭悅和彭祖道改善夥食的妻子,不由得浮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