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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君子不欺

  徐夫人被這話一嚇,趕忙擺手:“這怎麽使得,我倒是願意咱們徐家和樓家親上加親,悅姑娘她爹肯定也不會答應,就算她爹答應,陛下也不會答應不是?”


  聽到徐夫人解圍,庭悅長長舒了一口氣。


  單夫人出聲,道:“徐家姐姐是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您瞧瞧樓三姑娘這個頭,身量也勻稱,麵相也大大方方的,脾氣好,會逗趣,又知書達理的,這滿京城要再找一個女進士難,找一個樣貌差不多,脾氣差不多的還不容易嗎?”


  徐夫人忽然覺得單夫人這話說的不錯,歪著腦袋端祥庭悅。


  “這世上哪有恰巧樣貌差不多,品性也差不多的人呢,樓三姑娘是世間難出一二的女進士,小侄覺著真要選妻子,自然不能靠像誰不像誰來選,且看月老定的姻緣在哪吧。”徐化鯉躬身拱手,側了一下腦袋對她眨眼。


  旁邊乖乖站著的庭悅心口忽然緊了緊:“我家還有哥哥姐姐,父母倒是真還沒有為我的婚事著急呢,諸位伯母還是嚐嚐糕點吧。”


  她將剩下的幾個食盒輕輕打開遞到桌上:“諸位夫人慢吃,前頭父親還在等我去見客,侄女兒先過去瞧瞧?”


  “你快去吧。”徐夫人擺手,又看向自己兒子,“既是見幾位大人,你也和悅姑娘一起去,也叫我們這幾個老姐妹說說貼心話。”


  徐化鯉輕輕點頭,應聲:“兒子曉得的。”


  二人穿過長廊來至前院,正對著一處擺在樓府園子裏頭的石桌,庭悅回頭:“父親和幾位大人在前院喝酒,徐二往那邊走吧。”


  他微微愣住:“你不往前頭去嗎?”


  “幾位大人在喝酒,父親怕我喝多了不適,就叫我回後院了。”庭悅拉著金芽在石凳子上坐下,“我在這兒吹吹風,一會采些春花來。”


  徐化鯉點頭,拱手道:“聖人言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君子不欺暗室,家母已經為徐某相中了幾位姑娘,大約過些日子樓小三就能聽到我家新喜事了。徐某就先往前頭去了。”


  庭悅笑著點頭:“那悅妹妹就等著喝化鯉哥哥的喜酒了。”


  她目送著他往前走,春末的東風格外親人,他冠子外頭的發絲隨意飄著,清瘦的身軀撐起寬大的衣衫,袖口的竹葉繡得也如他一般明淨利落。


  卷帶著庭悅這輩子第一次淺淺心動。


  金芽扶著她在園子裏頭散心,疑惑道:“姑娘,方才徐公子嘰裏咕嚕說了一大堆,是什麽意思啊?”


  庭悅笑著去點她的腦袋:“什麽什麽意思,他背書背傻了,說句話都得聖人言聖人言個沒完,如今春色正好,你陪我安安靜靜逛會園子吧。”


  所謂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


  又所謂君子慎獨,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貞。


  她指甲輕輕摳著拳心,徐化鯉啊徐化鯉,你怎麽,你怎麽……


  他的意思是說,樓庭悅,我曉得你在顧忌什麽,我知道我再往前走一百步都是死棋。這世上的感情從不隻在於男女,隻是君子做事向來無愧於心,我到現在也沒探知過你的心意,如今我要向前看了,走之前和你說一聲,我曾經很喜歡你。


  本想在園子裏頭采花的庭悅還是沒忍住,拉著金芽跌跌撞撞地往行止館內室走,撐著一口氣屏退眾人,她終於憋不住眼淚,無聲地往下流。


  她有什麽辦法,她有什麽辦法?

  勸自己的話說的冠冕堂皇,逼著自己不去接受任何一個人的喜歡,她能怎麽辦,她能怎麽辦,當年的應懷是,如今的徐化鯉也是。


  彼時她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入太學,頭一日就碰上幾位同窗搶過她的襆頭指著她散下來的頭發說:“樓小三樓小三,原來是個姑娘家!”


  亦有不懷好意者趁著她下學盯著她看,拿著扇子托著她的腦袋:“早聽得樓姑娘芳名,做女官人的向來男寵麵首遍地,不如也讓我一享芳澤。”


  她害怕又能如何,她害怕又能如何,父親一個小小的五品官,能把她送進太學已經實屬不易,她若是因為這些事去抱怨,怕是明日就隻能窩在自個房裏不得出了。


  她和陸流徽隻得窩在一角上課,離她們最近的就是從不覺得女子就低人一等的徐化鯉,他為她擺平過多少莫名其妙的調侃與紛爭,從一開始她就曉得的,從一開始她就曉得的……


  努力逼著自己不去想不去記那些流子做出來的汙糟惡心事,告訴自己必須掙上一個有頭有臉的官位才能有機會擺脫掉這些。


  可是,可是隻要她有了功名,就意味著這世間所有的誌氣好男兒絕不可能娶她為妻,她必須乖乖地按著父母的意思招婿,招一個攀附著自己如同菟絲子的男人為夫君。


  她既然決定了走這條什麽都要靠自己的路,就要從一開始掐滅了自己大膽地喜歡自己愛慕的人的權力。


  庭悅不後悔走這條路,掙脫深宅高牆,灑灑脫脫地活總比困在四方圍牆裏頭替夫君操勞家事小妾過的痛快。


  隻是目睹著一個喜歡過自己,而自己也曾略略動過心的人離開,兩個自知不可能的人試探著往前走了一步,就各自往後退了百步。


  她騙庭語說“我是真對徐二無意”,一邊騙一邊自己都覺得自己信了。


  她恨死了這個時代,她恨死了自己。


  沒有辦法,她沒有辦法,如今她的仕途已經穩穩地向前鋪開,沒有回頭路能走的,就算有,她也不會走的。


  他的聖人之言說的坦坦蕩蕩清清正正,君子相交相知相愛本就如此,連告別都說的幹脆。


  她終於淚流滿麵。


  翌日清晨,庭悅陪著父親母親和兄弟姐妹叔父母們一起見過她的新嫂嫂徐緩。


  徐緩的親姨娘生小孩的本事確實沒有徐夫人厲害,她雖也生的白白淨淨的,不過鼻子隨了父親徐錦生,寬闊且平,不過所謂一白遮三醜,新婚的姑娘又年輕,怎麽看都是好看的。


  庭悅的心緒實在是沒有從昨日晃過來,和新嫂嫂見過禮,就急匆匆地回了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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