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重臣
這個故事是當時在立政殿屏風後麵被他娘罰抄《尚書》的逃課大王沈弘寧跟庭悅說的。
彼時的庭悅正在跟太醫署的張大人學包紮的六種技巧，手裏拿著紗布給自願當人體模特的沈弘寧包紮手臂。
“你這些日子就住在宮裏，怎麽不來找我玩？”沈弘寧估計又是逃課出來的，撩起衣袖撐著手臂，頗有我來內學幫我娘視察的氣勢，“不來找我就算了，怎麽不去找雲起兄？”
庭悅正包地仔細，示意他把手掰好不要亂動：“陸小爺是陛下侍衛，日程忙得很，我可不敢去擾他。”
沈弘寧顯然對庭悅的說辭很不滿意：“內學的晚上又沒事，你又不跟著曰仁和青山去下館子，也不跟化鯉一樣日日回家，雲起又不是每日都當值，內學離千牛衛在宮中的住所又不遠，你很該去找他玩的，而且過幾日你們就要學武了。”
“什麽？”庭悅手一鬆，長長的紗布全掉在了地上。
沈弘寧說的沒錯。
前一個月，庭悅在內學混的如魚得水，實在是這些東西都屬於技巧性知識，算不得太難，然後……
陛下直接從京郊大營給他們抓來了一個武教頭，要內學的學子們每日晨起練武耍槍，練完了，再個派三省六部，三府九寺的官員來給學生們講講我任職的地方主要是幹啥的，有一回派來的居然是樓修遠，不苟言笑地盯著自己親生女兒背完了整本我朝律法。
把庭悅嚇得呦……
這些也還在她能夠接受的正常範圍內，等罷了午飯，陛下就會派一個武官過來，給他們講兵法，講完了兵法就讓他們練武。
武科的許青山和彭道祖都是靠自己的武功取勝，聽起兵法也算是熟稔，剩下四個可都是學文科的，背了十幾二十年的孔孟之道，默默接受這個悲催的事實。
陛下最喜歡派過來的一位教兵法的先生是前工部尚書任國公秦義節秦大人。
秦大人是武威人士，隻比陛下年長了七八歲，算是陛下登基立的國公裏頭年紀第二小的，最小的是盧國公程允恭。
爹娘簽下生死狀，將秦義節送到嘉峪關下的一處木匠坊學藝，他胃口大，經常吃不飽，沒學了幾年就碰上還是平陽公主的陛下募兵，意識到當將軍吃的可比做木匠好多了，奮不顧身地逃出來投軍去了。
後頭就跟著陛下南征北討，從兵蛋子做到了陛下身邊的左右前鋒，還跟著陛下去親討過突厥和高句麗，太平時不忘木匠的老本行，造船造炮的。
估計是操勞太久，前兩年忽然意識到做人要懂得享樂，就跟陛下辭官致仕，接替他工部尚書的王老大人還比他年長好幾歲。
他在家閑的沒事幹，老將寶刀未老，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去兵部看他們研究排兵布陣，兵部的幾個大人每回說到興起處，這位老國公就端著茶盞，穩穩地喝一口，然後發出“嘖”的一聲，再長長地歎一口氣。
弄的這些大人常常對自己的能力產生強烈的懷疑，後來意識到他其實隻是在嫌棄兵部的茶不夠香以後，直接把他丟回了工部：“國公爺啊您老雖然也是打仗的，但是您好歹是從工部退休的是吧，您在工部才是真正的老大，快去煩他們吧。”
工部簡直就是一個方案否決吵架大會，上回你說我設計的橋不行，我這回就要說你造的輪子怎麽看怎麽別扭，本來他們想著老尚書回老部門是來主持公道的，沒想到人家是來加入他們的。
沒錯，秦大人在工部混久了，回工部就像回家一樣，放下茶盞熟門熟路地加入吵架大軍，和王老大人吵架的時候順手幹翻了兩套工部的大人們一腔熱血自己伐木接卯榫的桌椅。
他和王老大人也算是多年的兄弟，吵完了就能和好，一起去下館子喝酒，留下一群工部上班摸魚的同僚對著自己親手造的物什長籲短歎。
正好這回內學開了，工部的大人們吵了一輩子架，這回倒是齊心協力地勸他到內學來找新晉的進士們玩：“秦大人您致仕之後還不忘發散餘熱，絕對是我朝勞模之光，內學裏頭的學生是咱們國家的未來，您這種大國利器當然要來內學把那些人給教好了。”
秦大人就被他們半是哄半是騙地來內學教書。陛下還在上朝的時候誇過他：朕的卿家致仕後也不耽於享樂，為家國後輩奉獻，實在是令人敬佩！
底下工部和兵部的大人呼和地最響，一個個感動地都快哭了。
“你姓樓？你老家是四明？”秦大人那日對著他們四個文科生講了一遍我朝最常用的幾個布陣，順手接過金芽本想遞過來給自家姑娘的食盒，打開來不客氣地撈了一塊自己吃，“果真是吳越地方出來的門戶，做的點心也奇思巧意的。”
庭悅對秦大人自來熟的脾氣很是欽佩：“學生是四明樓家人，不過出生時父親就在江陵任職，再大些就去了交州，對四明的印象不大深刻。”
秦大人擺擺手表示無妨：“當年我跟著陛下去打過你們那的四明皇，你可是四明皇身邊樓皇後的血脈？”
“樓皇後是學生祖父的小妹，算是學生的姑祖母。”庭悅乖乖低頭。
秦大人估計是覺得點心好吃，又拿了一塊，再把食盒遞給庭悅讓她也吃：“怪不得，我見過你姑祖母，騎一匹白馬，四明皇要投降，她跨在馬上，紅纓槍指著自己夫君破口大罵，後頭寡不敵眾，引劍自盡，我和陛下都是很欽佩的。”
這一段故事樓修遠給樓家的幾個孩子都講過，亂世裏頭，四明皇占下一大半的吳越江山，樓家是四明皇鄔氏最得力的一批，鄔家的皇後基本都姓樓。
庭悅不知道說什麽，按理來說，沈家滅了鄔家，樓家作為鄔家的第一把利刃，應當以死來表氣節，當時四明樓家嫡係，就是樓修遠的幾位嫡親的哥哥和堂兄，基本都在奉化江邊自絕了。
這麽對比下來，樓修遠確實有點像很沒有氣節的小人，庭悅作為小人的女兒，雖說自己沒什麽包袱，這時候也最好羞愧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