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殿試2
庭悅溫馴地抬起頭,總算見到了這位史書裏頭從不吝惜筆墨誇讚的奇女子,陛下沈妤。
她著一聲玄黃色龍袍,坐在大且亮的龍椅上依然不顯突兀,身段有點像剛剛退休的女拳擊手,隔著厚厚的金線衣衫都能瞧見強健的身軀。
史書裏頭說,沈妤十四歲想入營,先帝不肯女兒去打仗,是她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拉開一把三百斤的石弓驚煞眾人,先帝才準的。
要曉得恒山王雖也能挽弓三百斤,那畢竟是他二十歲才創下的記錄,女皇直接將記錄提前六年,說是天縱奇才都不為過。
庭悅對女皇一向很是崇敬,行禮道:“樓三見過陛下。”
“七歲的案首九歲的秀才,朕曉得你。”女皇沉聲,“你家西席可是應希孟?”
倒是沒想到女皇居然還知道自己的啟蒙老師應先生,庭悅微微福身:“應先生愛遊曆,遊至交州時民女有幸得其教導。”
女皇的聲音粗放有力:“朕知道他,第一年開科的甲榜進士,最喜歡釣魚,在內學學了半年就嚷著要去富春江學子陵先生垂釣,把父皇氣個半死,他喜歡釣不喜歡吃,你從他那撈了不少魚吧?”
“陛下體察入微,民女是吃了不少。”想到恩師,庭悅不自覺地含了笑,“民女六歲師從應先生,心裏感恩得很。”
“我瞧著你還沒取字,可是還沒及笄?”女皇的聲音比男子開粗獷,喜色卻是遮掩不了的。
庭悅老老實實地回複她:“民女上個月剛過了十四的生辰,故而還未曾取字,家父給民女的住所取作‘行止館’,民女有時興致來了,便會給自己信手抄本署名樓行止。”
“樓行止……所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乃父是清正的人,你也擔得起這兩個字,不如就以號為字?如何?”女皇眯了眯眼,饒有興味地看著這個小姑娘。
庭悅可不敢說什麽陛下行止其實是我爹讓我少說話,把脾氣收一收,寫文章的時候不要太狂的意思,她又行了個禮:“民女很喜歡,謝陛下。家父一向心正清明,民女有幸入選,也是父親寬和,準民女讀書認字的緣故。”
女皇朗聲而笑:“朕曉得你們樓氏祖訓,男女不分養,女子充作半個男兒教,朕十四歲入營領軍打仗,現也有樓氏女十四歲便能入殿選為官,可見無論文武,女子有曠世之才,也不是什麽罕見的事,眾卿說可對?”
旁邊當作背景板的幾位大臣連連山呼陛下聖明。
女皇又滿意地和庭悅論了兩句詩,再誇讚了幾句庭悅寫的策論都是踏踏實實又好實施的法子,不空談,做實事,然後滿意道:“我瞧著樓行止定個甲榜第三倒是正好。”
徐化鯉給庭悅使了一個眼色,她連忙跪下來向陛下謝恩。
後頭的名次陛下也定的妥帖,五十多歲的老儒生葉隨林定了第四,鄭曰仁定第五,江陵大氏黎家黎少昂定了第七,名次一一序列,眾人倒是心服口服,最末的宋惠中似乎也挺高興的。
名次既然已經定好,交由吏部謄抄拿去揭榜,女皇就開始和考生們聊閑天。
興起之處,眾人朗朗而笑,一派君臣和樂。
“朕曉得的,每年殿試完,甲榜的進士都要去雁子塔看景提詩,你們可備好馬了?”女皇看台下的考生有如看孩子。
鄭曰仁向女皇一躬身:“陛下聖明,我等已經約好了。”
“你們這批同科都內斂得很,可是因為有女娃娃在?”女皇滿意地點頭,也不等眾人回複,看向庭悅,“我瞧你父親自己騎馬都有些晃悠,行止可是沒學過吧?”
徐化鯉向女皇躬身:“不妨的,一會草民與樓三同乘。”
女皇微微思索,看著沉聲道:“馬房裏頭有幾匹好烏馬,是任國公的黃馬留下來的種嗣,我記得有一匹性子格外溫馴,就賞給你吧!”
樓修遠教過庭悅怎麽收陛下禦賜,她連忙跪下來叩頭:“民女謝過陛下。”
“行了,跪來跪去的,起來吧,小印子,你去和雲起說一聲,叫他一會帶著樓行止去拿馬。”女皇揮了揮手。
就見一個小公公應聲,低著頭往外頭去了。
看來程越桃說得沒錯,陸雲起真去了千牛衛,而且陛下還挺喜歡他的。
殿試了結時已快接近正午,徐化鯉陪著庭悅跟著小公公往馬房的地方去,其他幾位同科約好在偏門外等他倆。
因著雁子塔那邊已經備了午食,宮城離那兒又不遠,大多考生也習慣了餓一餓再吃飯,庭悅一向忍不了餓,一邊和徐化鯉往馬房走一邊向旁邊的金芽伸手。
金芽立刻會意,從衣袖裏頭拿出一個小袋,裏頭放著鍾媽媽充滿愛意的杏仁酥:“姑娘可是餓了?您要是吃不夠,菊意那兒鍾媽媽也放了一袋。”
“夠了夠了,我隨便吃兩口墊一墊。”庭悅伸手撈了一塊,用手兜著吃,見徐化鯉看著她笑,疑惑道,“徐二你要不要也來一塊?”
徐化鯉連連擺手:“我倒是腹中不饑,我是在想,哪日你釋褐入官,是不是升堂的時候驚堂木旁邊還得放一碟青團來。”
庭悅嘴裏麵塞著杏仁酥,說話漏風:“青團黏膩膩的,放一碟玉露團才好。”
徐化鯉失笑:“玉露團怎麽夠?再給你放一杯馬蹄汁。”
遠遠就看見陸雲起牽匹通體烏黑的駿馬向他兩走過來,他見著庭悅身邊站著一位不相識的男子,倒也鎮定:“這位可是今日甲榜上頭的大人,來看陛下賞給樓大人的馬的?”
徐化鯉微微點頭,指著庭悅道:“樓大人不會騎馬,我與她同乘。”
陸雲起輕輕將韁繩遞給庭悅,歪頭看著庭悅,頓笑一聲:“樓大人一朝揚眉,可是如願所償了?”
庭悅總覺得他話裏有話,將韁繩遞給徐二,對著陸雲起做了個半禮,裝作與他不大認識的樣子:“也算了卻心願一樁,謝過這位小爺。”
陸雲起是清河郡主兒子的身份陛下還沒挑破,庭悅又一直不怎麽參與各類社交,與宮中陛下身邊的帶刀侍衛相熟不免落人口實。
徐化鯉一腳踩上馬蹬,跨坐於馬上,對著庭悅微微招手:“樓三你踩著這兒上來,你我莫叫鄭兄他們好等。”
庭悅迷迷糊糊地回頭,看見的就是徐二伸著的手,她謹慎地用袖子將手蓋住,這才拉著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上馬。
“庭悅。”陸雲起的聲音款款。
“啊?”庭悅從徐化鯉身邊探出半個小腦袋,“陸小爺何事?”
陸雲起對著她做了個輯禮:“你今日戴的簪子不錯。”
說完這句,他就抱著刀往前殿走了。
徐化鯉微微拉動韁繩,對著下頭的公公說道:“煩請公公帶著樓大人身邊的兩位侍女出宮城,我徐家和樓家有親,一會自會送樓大人回府的。”
菊意和金芽雙雙傻了眼,庭悅不想認也得認:“你們回去吧,左右這事父親不會說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