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白日做夢
到了清芷榭,庭悅才發覺裏頭熱鬧的很。
正位坐著的俞氏麵色發白,下首依次坐著馮琅和馮姨母,馮琅後頭站著兒子馮其鎮,廳堂下頭還站著一個頭上簪了花的媒婆。
那媒婆腳邊有個籃子,庭悅仔細一瞧,呦嗬,正是合歡、嘉禾、阿膠、九子蒲、朱葦、雙石、綿絮、長命縷、幹漆這九樣。
合著馮家不是想,是真打算來提親的。
俞氏見了庭悅,麵上的神色略微緩了緩,道:“悅姐兒,過來。”
庭悅乖乖上前,未等她行禮,俞氏就把她拉到身邊去了。忽而瞅見屏風後頭一塊衣袂——庭祺在後頭偷聽呢。
馮其銘在馮姨母的示意下,站在了哥哥馮其鎮的邊上。
眼下這局勢很是明了,馮家近年敗落,亟須找一門姻親填補填補他家貪的那些虧空,最好親家能幫忙在上麵說說話,好熬過這一陣子。
可憐牆倒眾人推,她們隻好來交州這個偏僻地方打打樓家主意。
如今樓修遠也算是個紅人,眼見著下一任就算不做京官也是高升的命。
至於庭悅,她今年上京以後心裏就清楚,既然連胡大人都曉得這個“七歲女案首”名號,八成陛下也曉得了。
連帶著大江南北,估計全曉得了。就算父親母親不說,庭悅自己也清楚,外頭早有熱愛鑽營的門戶打過和自己定娃娃親的主意。
自家兒子跟的無出其右的“女案首”定了親,誰不得高看幾眼?壓根沒想過庭悅要是以後繼續考下去,很可能他們兒子就沒仕途可走了。
想到此,庭悅的心定了定,左右自己是個香餑餑,就算賣也不能賣給馮家,太不劃算。
俞氏瞧了瞧遠遠站著的馮其銘,正了正身:“銘哥兒在家塾裏頭把悅姐兒撞了?”
見著他為難的神色,庭悅裝作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母親,銘哥哥想來也是無心的。”
馮姨母見庭悅已然這麽說了,幫腔道:“既是無心的,又都是小孩子,這事兒就這麽過了吧,姐姐,我們先把正事給談了吧。”
俞氏沒有理會她,隻低頭摸了摸庭悅的腦袋,輕聲道:“你去後頭找你大姐姐休息會。”
庭悅溫順地跟著翠縷到了內室,正想著既然不關自己的事,幹脆在塌上睡一覺拉倒,沒想到庭祺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她壓低聲音說:“你還真在這躺著呐,呆子,你不想聽聽他們在聊什麽,指不定一會要多詆毀你呢!”
庭悅不明就裏地被庭祺拽著在屏風後頭當了偷聽第二人。
俞氏放下茶盞,道:“你們方才是瞧見了,我家祺兒對鎮哥兒可是一點意思也無,銘哥兒呢,昨兒才和悅姐兒見過,今日就把她手給撞壞了,可見也是沒緣分的。”
馮琅和馮姨母一聽到這話就急了,馮琅搶白道:“姻緣自由父母定,祺姐兒和悅姐兒還是小孩子,哪曉得這些。”
俞氏的手扣緊了桌角,聲音裏頭已經有了怒氣:“那母親和妹妹便當作是我這個做母親的不允吧,今日好大的陣仗,媒婆像是我們兩家早商量好要結親似的大搖大擺地進來,一會也請帶著這些玩意兒大搖大擺地出去。”
媒婆的頭此刻低得不能再低。
馮姨母心直口快:“姐姐如今真是好大的口氣,若非我夫君……我家鎮哥兒還輪不到你們樓家!”
眼見著女兒說錯話,馮琅連忙推了她一把,訕笑道:“什麽輪不輪的,隻是咱們再怎樣都是一家人,表兄表妹的,不也是知心貼己嘛?再者,都說是父母之命,等賢婿下了衙門再一起議一議。”
俞氏將茶盞丟到馮姨母腳邊:“我招待你們,不過是為著你們是我俞家的人,給你們幾分薄麵,真當是來下館子了!我一個正室元配出來的姑娘,還要再吃你一個填房的氣不成!”
從未見過俞氏有過如此怒浪朝天的態勢,庭祺和庭悅俱驚了驚。
俞氏怒極反笑:“當年我嫁進來,難道還是你慧眼識珠覺得我夫君是個不可多得的兒郎不成!凝妹子被你送入公府做妾,生生折磨成一把人骨,沒兩年就去了,真當我不曉得!”
她眼睛赤紅,少年時的委屈攢到今日,並著在樓府受過的的氣全都聚在這兒一起發泄了出來。
以往,以往的時光她再也不要追憶。如今她日子剛好過一些,還想著把自己再拉回那個臭水溝子裏頭不成?
不等馮琅和馮姨母反應,俞氏又砸了一個茶盞,化憤怒為力量,竟直接砸至正廳門檻處,摔了個稀碎,裏頭的熱茶直接潑在媒婆腳邊的那個籃子裏頭。
她咬牙切齒地吼道:“翠縷,送客!”
馮姨母是個什麽都兜不住的淺薄性子,破口大罵:“俞令華,你算個什麽東西,當年在我跟前奴顏婢膝的,如今倒是長了個豹子膽!”
俞氏閉緊了眼睛,長長吐了一口氣,牙縫裏頭有氣無力擠出一個字:“滾。”跌坐在椅子上。
後頭的幾位粗壯嬤嬤全都來了,連推帶攆地把人送出了府,翠縷端了盆水跟在後頭,眼見著跨出門檻走了三兩步,就把水給潑了出去。
馮琅作勢就要罵,沒想到翠縷先開了口:“哪家來的人,張口閉口就說和我們樓家是親戚!還來汙糟樓家姑娘的名聲,快走快走,晦氣東西!”
躲在屏風後頭看完全場的庭祺十分爽快,乜斜旁邊的庭悅:“你命好,能碰上我娘這麽好的嫡母,要是碰到我外祖母這種造孽的,你這條小命有沒有還不曉得。”
庭悅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跟著庭祺進了內室。
不多時,緩過一口氣來的俞氏也走了進來,見到自家兩個女兒有些尷尬,畢竟方才那一場怒火,與她平日的端莊貴氣實在不同。
庭悅給母親上了茶,溫聲道:“母親累了,喝口茶歇一會吧。”
庭祺貼著母親給她捏肩膀:“他們昨日上門,娘,您就該讓翠縷拿了棒子直接打出去,真是麵子大得很呢,來打秋風還裝闊呢!”
俞氏瞪了女兒一眼:“收收你這個炮仗脾氣,將來當心有苦頭吃。你去房裏做活計吧,悅姐兒留下同我說幾句話。”
“是是是,這不是在您麵前女兒才敢這麽說嘛!”庭祺吐了吐舌頭,又回頭好奇地看了庭悅一眼,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