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天井
家裏的爺們全都出去釣魚了，自然也無需上課。庭祺就被大娘子叫去了正廳學看賬，庭悅則準備趁著這個好時機賴床。可賴了沒多久，鍾媽媽就進來將她給拉了起來：“三姑娘快起吧，二姐兒來找你玩了。”
庭悅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坐起，庭語已經提著裙子興衝衝地走了進來：“今兒得閑，悅姐兒快起來，我們一道描花樣子吧。”
“啊？”庭悅心裏呐喊，家塾裏頭從不搞周末雙休，一定要每天上學，這種摧殘花朵的規矩已經很讓她不爽了，難得休息的一天還被拉起來，實在是道德的淪喪，人性的扭曲，樓庭語就不會賴床的嗎。
鍾媽媽和菊意一臉歉意地讓庭語等一等，一邊快速地幫庭悅換了裏衣收拾好頭發然後去洗漱，最後穿裙子時庭語在邊上道：“三妹妹也穿這條藕荷的，我們今天穿一樣顏色！”
庭悅也不反抗，等她吃上早飯，才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庭語又看了一眼自己：“我和二姐姐今天好像哦……”
庭語順手撈了一個桌上的糕點：“三妹妹快起來吧，大姐這時候怕是已經看完兩本賬冊了，唉，母親最心疼她了，我到如今，莫說看賬了，便是月例銀子都是媽媽管的，底下那些人，隨手刮了去我也不曉得。”
庭悅看著庭語頗為不平的臉，道：“或許大娘子是因為大姐姐快要及笄議親了，你我年紀還小，想來再過幾年學也不遲。”
庭語撅撅嘴：“天下哪有嫡母不偏心的呢，悅妹妹是真傻還是假傻。”
庭悅曉得庭語的意思，不過是她想挑撥一下自己作為庶女心裏那點不平來。像點炮仗似將自己點著，屆時她正麵同俞氏爭吵不休，庭語自然也能做個和事佬漁翁得利，一來惡心惡心俞氏，二來也將庭悅壓了一頭。
她就是不明白，才七八歲的女孩子，怎麽心眼兒這麽多，不累得慌嗎？
正當雲霧翠峰兩個小丫頭為庭語庭悅弄好了描花樣需要的筆墨，就見外頭一個叮鈴嘩啦的聲響，金芽進來行了個禮道：“二位姑娘對不住，外頭應家小哥兒來了。”
庭悅手裏要繡的那塊帕子還沒拿起來，就看見應懷急衝衝地跑進，興衝衝地叫到：“悅姐兒！我來看我的黑甲大……”
然而一進來，發現庭語也正在這，聲音立刻低下去不少。
庭悅沒反應過來，心想這廝不是跟著父親去釣魚了嗎，應當一大早就出發了，怎麽來了這。
應懷十分得意：“我才不要去釣魚呢，大太陽底下，就算有帳子，也要曬脫了一層皮，福妹子穿了我的衣服替我去了。”
“啊？那應先生不會發現嗎?”
“發現了就發現了唄，我就說福妹子昨晚跟我打了一架，我打不過，她逼我留在這的，橫豎不是我的錯。”應懷拿著草撥弄著那陳瓦缸裏頭的蛐蛐兒，“悅姐兒，你今日就描花樣子？悶也悶死了！”
樓庭悅還沒想好要回答些什麽，樓庭語就丟了手頭在描的花樣子湊了過來：“懷哥哥是男子，自然是覺得描花樣子悶了，其實這繡樣多有講究，女孩家大多喜歡得緊。”
應懷鼻子裏輕輕哼一聲：“我瞧也就你喜歡，我家福妹子比起繡花怕是更喜歡打架——悅姐兒也不喜歡，你看她抱著那花簍子打盹呢。”
庭悅抬起頭，看著吃吃偷笑的庭語和應懷，一陣頭大，現在她就算是再傻也猜得出庭語心裏對應懷的那點心思，一邊心中暗暗感歎庭語實在是個早熟的姑娘，一邊尷尬地應聲：“雖說是夏末，可這天也太熱了，平日在家塾有穿堂風倒也還好些，一進屋子人便熱的無甚精神，隻想打著扇子多睡會。”
應懷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轉，道：“四明應府北門那邊，兩個院子湊著圍牆，便有個天井，那天井夏日裏頭隔了驕陽，冬日又防風，我家嬸嬸最喜歡在那繡花，清淨又舒服，我瞧你家老太太常熙堂後麵應當也是有一個，不如我們去看看？”
庭語站起來，拉著身邊的小丫頭往應懷那邊湊近了些，笑眯眯地看著庭悅：“三妹妹隨我們一道去看看吧。”
於是三人拐出清芷榭，順著樓府園子的石板小道打了個彎，又溜達過常熙堂，果真瞧見一個四四方方的天井。兩邊是樓府的圍牆，一麵是常熙堂的後牆，還有一麵是個抄手遊廊，將一眾丫頭媽媽住的排屋隔開。
他們三個人順著小道走過去，還瞧見兩個十二三歲的雜役丫頭正坐在遊廊那裏翻花繩納涼，見了三個主子連忙低眉順眼地站起賠罪。庭悅心善，揮揮手讓她們下去了。
一進到這天井下頭，體感溫度都降了下來，這裏沿著牆根又種了點月季，還有一片爬山虎攀滿了常熙堂的後牆。
“這兒實在是個好地方，又清淨，又涼快。”庭悅拍拍手，“在這遊廊裏頭擺個書桌，再掛些驅蚊的香囊，我能在這呆上一整天！”
庭語撇撇嘴，話裏倒添了些作姐姐的寵溺味道：“三妹妹就是個呆子。將來真做了女官人，看父親能招個怎樣的男兒作贅婿。”
她這話說得頗有水平，麵上一派和氣，可意思也簡單，便是告訴應懷，庭悅讀書好，心氣傲，就算應懷肯作贅婿，應家可未畢肯。
“二姐姐都不知羞的，要成親也是你先，我可不急。”庭悅笑著打哈哈，“懷哥哥真是厲害，能曉得這個地方。”
應懷對庭悅的誇讚顯得格外受用，臉微微一紅，又恢複了往日嬉皮笑臉的神色。若是真想將這塊地方用作平日納涼讀書的小基地，還是要告知俞氏一聲，故而三人又回了清芷榭，到了正廳將緣由同俞氏說了。
俞氏是個爽快人，立刻答應下來，使喚了幾個婆子從庫房裏搬兩張桌子放到遊廊上，又命她們帶上遮雨的竹簾和香囊掛在遊廊上，還親自帶了人放些文房四寶過去。
見此地沿著牆根種的月季稀稀拉拉的，她回去後又特意叫了花匠打理：“這地方既便利住在後院的幾個姐兒們納涼讀書，那自然是要快些完備好才是。”
凡是熱愛釣魚的，大多也頗愛夜釣，夏日晚上的魚要比白天的要活躍許多，然而樓修遠第二天要上衙門，應先生要講課。
等到樓家的幾個女孩和應懷在俞氏那兒坐齊，正要開飯時，便有女使進門：“夫人，老爺和應先生快來了，說是今兒釣的多，讓您叫膳房的人帶些水桶，去二門那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