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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珩月風起(2)

  宴會正式開始,眾人縱使各有各的心思,也都暫且放下,專心地欣賞起了歌舞。


  禮部準備的歌舞走了兩巡,作為開幕。


  西涼人在歌舞之後,獻上了另外七十埕美酒,祁國人一向愛酒,祁成皇當即便命先開兩埕,先給皇室滿上。


  美酒上齊,祁成皇端起了杯中之酒,見色澤豔紅,清香撲鼻,儼然正是葡萄酒,搖晃了兩下,若有所思。


  拉馬丹正要向祁成皇敬酒,此時場中突然刮起一陣涼風,從殿外飄進了不少棉絮,有不少沾到官員臉上,還有一片沾到了祁成皇的垂旒上。


  祁慕寒坐在祁成皇右側,眼疾手快地隔空一拂,那片棉絮便飄飄蕩蕩地落下來,不偏不倚地落入祁成皇手中的杯盞裏。


  酒紅如血,絮白如玉。


  祁成皇低頭看著微瀲的酒水,半天沒動靜,台階下的拉馬丹已經致完了提前一晚上背好的賀詞,自己都被感動得不行,抬頭一看,眼前的祁成皇還是像老僧入定一般沒有反應,不禁愕然。


  祁慕寒低低喊了一聲:“父皇。”


  祁成皇好像大夢方醒,執著酒盞對拉馬丹微笑道:“此酒色澤佳美,朕是看得入了神。不知道此酒可有名稱?”


  拉馬丹躬身答道:“此酒是專為陛下而釀,求陛下賜名。”


  祁成皇目光再度落向杯盞,若有所思道:“此酒,便叫’紅玉’罷。”


  此言一出,場上頓時鴉雀無聲,竊竊交談的百官都驚得望向皇帝,然後統一地低下了頭,大氣也不敢出。


  十多年了,這個名字竟然在這裏重新提起。


  祁慕寒一動也不動地看著祁成皇。紅玉,正是她母親的名諱。當年江東一代美人,宋王的親妹妹,宋紅玉。


  祁成皇好像感知到了什麽,目光掃向祁慕寒,看了他幾秒,正想說什麽,旁邊的太後突然說話了。


  “天下美酒萬千,此酒雖好,卻也不可貪杯。還得先上膳才是。”說罷,她狀似不經意地一擺袖,正好拂中台麵的杯盞,紅色的酒漿傾倒,從桌麵流了下來。


  身旁伺候著的太監唬得馬上扶正酒杯,掏出袖巾擦拭幹桌麵,瞅著那杯中還剩大半,低眉道:“奴才這就給您滿上。”


  太後扶了扶頭上的簪子,笑道:“不必,哀家更中意’相逢恨晚’, 把這紅玉,分發給下麵的眾位愛卿吧。”


  此言話中有話,甚至有一絲侮辱的意味,拉馬丹等西涼人聽不懂,皇室卻是聽得懂,祁慕寒左拳暗中用力一握。


  此時祁晟啜了一口酒,爽朗笑道:“好酒,真乃酒中絕色,來人,再給本王續上,本王要細細品品。”言語暗含一絲輕佻。


  祁慕寒額頭青筋暴起。


  祁成皇忽地伸手按了按他手臂。


  他的袖擺極寬,位置又與祁慕寒靠得近,眾人看不見他的動作,祁慕寒餘看過去,也僅見他上半身坐如罄鍾,紋風不動。


  祁成皇緩緩道:“此酒,朕甚是喜歡,將所有的紅玉酒封存。此酒為國酒,獨朕一人可品嚐,朕說要賜給誰,誰方可品嚐。”


  他一聲令下,頓時有十餘名太監將所有的紅玉酒盡數封存,抬入了後殿,連祁晟手中僅餘那一點也被某個大太監收了去,他臉色難看到極點。


  太後的臉色也難堪之極,那年宋紅玉在殿上的一幕又湧上心間,氣得她一陣肝疼。


  祁玉騫像個最懂事的乖寶寶,在此劍拔弩張的時刻,恰到好處地圓場:“國舅,您還有什麽好酒?各拆一埕給本王開開眼?”


  …………


  公孫薇在玉嫵顏的帶領下,從側門進入,經過簷廊,以另外一條道路走入百官宴席,往公孫鏡背後的位置走去。


  這條道路不必經過正門,是方便百官宴席中途離席的道路。


  公孫薇即將要走到宴席上的時候,突然頓住腳步,對玉嫵顏道:“玉姐姐,你不必坐我身旁了。”


  玉嫵顏是接了祁慕寒的命令,今夜全程陪在她身邊的,聞言一愣道:“為何?”


  公孫薇想了想,道:“我想,你一定有自己想解決的事情。”


  如果今晚祁晟會有什麽動作,蘇豫很可能會出現,玉嫵顏必定是希望與他有一個決斷。況且……


  公孫薇衝玉嫵顏一笑,道:“總之,我能夠照顧好自己。”


  玉嫵顏呆了片刻,公孫薇沒有說出口的話,她也能猜得出來。祁慕寒要當眾向祁成皇求旨,也就等於是要當眾向公孫薇求婚。


  心愛的人向另外一個人求婚,這已沒有幾個女人忍受得了,況且還要全程在場觀看?所以公孫薇說可以不用陪伴。


  隻是……公孫薇是何時知道了她的心事?還是說,是自己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

  玉嫵顏心中有些百感交集,走上來,輕輕擁抱了一下公孫薇,低聲說:“謝謝你。”


  公孫薇淡淡一笑,也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片刻後,兩人分開,玉嫵顏看著她獨自朝前方走去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不一樣的情感。


  這也許是這麽久以來,她第一次對她有更深一層的認知,也隱隱明白了為什麽祁慕寒選擇她。


  ……


  公孫薇朝麵前的喧鬧處走去,腳步雖然有些沉重,卻很是堅定。


  這條路是她選擇的,縱有什麽後果,現在也統統拋在腦後了,她像一個邁進禮堂的新娘,每一步都是喜悅加上忐忑,白羽雀躍飛舞,紅裙灼灼發亮。


  此刻宴席伊始,沒有幾個人注意到她,而就在她剛剛邁出簷廊,不知不覺走到公孫鏡背後的時候,正在飲酒的趙慕芝餘光瞥見她,“哐當”一聲,酒杯掉落在地,摔了個稀碎。


  公孫鏡停住箸,回頭一看,當場和趙慕芝一樣,傻在當地。


  紅底白羽,頭上雲雀朱釵,他們不約而同想起一個人。


  公孫鏡回過神來,走過去低叱一聲:“你怎麽穿成這樣,是誰讓你穿這身衣裙的?”


  公孫薇正要解釋,突見席間一陣混亂,公孫鏡身旁幾個年紀稍大的官員,抖作一團,像見鬼一樣,屁股悄悄往旁邊挪。


  趙嬪趙婉瑩正在飲酒,餘光捕捉到了宴席中一名紅衣女子,凝神一看,驚得差點握不住酒杯,像那天在宮中見到公孫薇一般,喃喃自語:“這神韻……真是絕了。”


  公孫鏡恨不得將公孫薇塞進哪個地縫裏,那邊的皇帝早已留意到這邊的異動,沉聲道:“公孫愛卿,何事?”


  公孫鏡腦袋嗡地一響,跪地磕頭:“臣……求陛下寬恕。”


  公孫薇站在廊下陰影中,懵了片刻,思考了兩秒,果敢地提著衣裙,步入大殿正中,站在月光下,向祁成皇款款地行了個禮。


  衣裙紅如血,飛羽瑕似玉,發髻上的碧玉朱雀泛著溫潤的光澤。


  百官瑟瑟發抖,方才紅玉酒已經鬧了一圈,這會兒竟然來了個神似當年宋貴妃的人,這宴會到底還能不能開下去了?

  公孫薇看百官的反應,已多少猜到了祁慕寒的打算,卻不禁在心中埋怨他兩句,這也太鋌而走險了。


  大殿寂靜無聲,落針可聞,祁成皇的旒冕在晃動,祁慕寒凝望著公孫薇,一顆心有幾分懸著,卻毫不掩飾眼中流露的情感。


  太後冷漠而緩慢地說了一句:“好計謀。”這三字說得很輕,是與她身旁的祁晟說的。


  皇帝終於開口了,看著磕頭如搗蒜的公孫鏡,緩緩道:“起來吧。”


  公孫鏡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看了公孫薇一眼,隻能退入席間。


  太後突然說道:“公孫家的女兒,是誰讓你如此穿著?”


  公孫薇茫然道:“這就是一身普通衣裙,紅色隻是應景,臣女不知有何不妥?”


  太後目光凜凜,感覺下一刻就要撕了她,祁成皇卻帶著笑意開口了:“很好,你有此勇氣,很好。來人,賜她一杯紅玉酒。”


  祁慕寒終於鬆了一口氣,看著宮人給公孫薇滿上了一杯酒,公孫薇謝了恩,站在原地喝了兩口,禮數十足地鞠躬,退回公孫鏡身後的席位。


  ……


  晚膳繼續,西涼諸人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隻覺得氣氛有點詭異,烏羅認出了這名絕頂美麗的紅衣女子,正是那夜與她比酒的女子,心中一陣嫉恨。


  商墨雲的重傷風還沒有完全痊愈,悄悄捅了捅商將軍旁邊坐著的蘇炙夜,低聲問道:“公孫姐姐這身衣著有什麽問題……?”


  蘇炙夜薄唇緊抿,恍若未聞,她留意到他握著酒杯的手,骨節發白。


  商將軍一介武夫,從來便難以細思男女之間那點情感,此時見祁成皇心情十分不錯,便大步走到殿中,對祁成皇行了一禮。


  祁成皇素來對這名橫掃江東的老將軍敬重有加,便道:“愛卿何事?但說無妨。”


  商洛習聲若洪鍾:“陛下,趁此佳節,臣有一提議。”他說著,從袖中掏出一物事,是一小幅的黃色布絹。


  祁成皇瞳孔驀然縮了縮,祁慕寒也倏然一驚,這布絹他認得出,是龍袍袖子的一角。


  商洛習躬身道:“陛下當年曾應允臣一事,如今小女商墨雲已年屆十六,臣特來求陛下賜婚。”


  祁成皇當年與商將軍征戰江東之時,曾有幾次遭遇險境,商將軍拚死護駕,當時祁成皇曾割下龍袍一角,對他說,古人有割袍段義,今朕用龍袍一角,與將軍締結同等盟約,若江東可平,我他日定為將軍賜一門無上姻親,報答將軍。


  無上姻親,必然是皇室一員,除去眾位王爺,祁成皇膝下就隻有祁玉騫與祁慕寒年齡適合——祁玉騫沒有正室,祁慕寒尚未娶妻。


  他目光滑向祁玉騫,隻見祁玉騫若有所思的樣子,他方才想起來,自從紅玉酒之後,這位老二就沒再說過話。


  餘光再度滑向祁慕寒,隻見他薄唇抿著酒,泰然自若,頗有他當年的幾分風範,馬上便了然於胸。


  他極其緩慢威嚴地道:“那麽朕便將商小姐賜婚於三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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