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可怕的推測
祁慕寒在篝火旁半躺,舉起皮囊裏的酒往嘴裏倒,俊眸含笑,火光在臉上跳躍,帶著三分醉意對公孫薇道:“你知道蘇炙夜為什麽請你喝那‘相逢恨晚’麽?”
公孫薇往篝火裏添了些柴火,此時的江東營地裏各自的帳篷前都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她瞥了一眼悠閑的祁慕寒,道:“為什麽呢?”
祁慕寒笑了一下,道:“因為那酒原是我留給你的。”
公孫薇的手停滯了一秒,往篝火裏添了一根幹柴,微笑道:“我倒覺得,你們兩應該互相對飲那酒。”
祁慕寒大笑道:“公孫薇,你若是男子,恐怕我還安心些。”
“為什麽?怕我搶了你的風頭?”公孫薇裝著不知道,笑顏燦爛,娥眉入鬢,篝火燃起的點點火星,散在她身周的空氣中。
祁慕寒靜靜地凝視著她,眼睛舍不得挪開半分。
公孫薇被他看得有些臉熱,轉過頭去,看向那邊正在玩老鷹捉小雞的孩童,小蝦的個頭最是明顯,跑得也最快,一下子就捉住好幾個小孩。
公孫薇道:“你有沒有發現小蝦好像身體強健了許多?”
祁慕寒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他先天不足,這些天倒是好得快,或者是那綠珠仙鶴草的效果。”
公孫薇點了點頭,忽想起了什麽,道:“可查到了刺客的下落?”
祁慕寒坐直了身子,望著跳躍的篝火道:“吳岩這個人,來曆不明,雖然他背後定有主使,但我找不到證據。”
“意思是,就算找到這個人,也隻能到此為止?可是皇上說過,連幕後的主使也要查出——”
祁慕寒打斷她的話,問:“你那天說,那刺客或許對你沒有惡意?”
公孫薇沉思片刻,道:“我們先肯定一件事,那天江邊戴著麵具的,就是那日醉花樓裏持匕首的刺客。”
祁慕寒道:“不錯,炙夜與他交過兩次手,肯定這是同一人。”
“但是,在醉花樓中用劍打算行刺你的,卻是另外一人。”公孫薇道。
祁慕寒點點頭道:“不錯,這是兩個不同的人。用劍的這個,應該是吳岩的同夥。隻是我有個問題……”
他看著公孫薇道:“這吳岩無論怎麽看,都像是認識你。”
公孫薇沉吟道:“我也覺得是這樣,可我到現在都不知他的真麵目,爹爹說刺客額頭上有個怪異的傷疤,這樣想起來,有兩個可能。”
“第一種可能,吳岩與他的同夥,額頭上都有疤痕;第二種可能,你爹追查到的那名刺客,其實不是吳岩,而是他的同夥。”祁慕寒道。
公孫薇點頭道:“在醉花樓裏,吳岩喬裝成那名掃地的大叔,真麵目也看不清楚。”
祁慕寒伸了個懶腰,道:“我大哥定在籌劃著什麽,咱們拭目以待。”
公孫薇不想談及祁晟,隻說:“吳岩背後的主使也不一定是寧王。”
祁慕寒笑了一聲,也不反駁。
公孫薇忽道:“那天玉姐姐說你曾提著仇人的首級來見她,對她說了一句話,她便從此跟著你了——到底是什麽話?”
祁慕寒懶洋洋道:“也不是什麽要緊的話……”
“等等”,公孫薇提到了玉嫵顏,便想起了她提及的自己的往事,靈機一動,“炙夜與吳岩交過手,炙夜有沒有提過他的武功路數?”
祁慕寒眼睛一亮:“你是說——”
公孫薇激動地點了點頭,“吳岩……嫵顏,玉嫵顏!”
祁慕寒瞬也不瞬地盯著她:“能在炙夜手下過招的沒幾個人,這個人如果與他師出同門的話……”
兩人異口同聲道:“蘇豫?”
公孫薇倒吸一口涼氣:“而且玉姐姐曾提過,蘇赫一門擅長易容。難道玉姐姐的丈夫竟沒有死?”
祁慕寒靜靜地看著她,道:“這是一個很可怕的推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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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坊。
玉嫵顏正在獨自撫琴,窗外一輪明月,安靜地傾瀉下月光,鋪就了一張銀白色的地毯,她就在這片月色中撫著琴。
寒月如鉤,琴聲中傾注了她無數追憶與心酸,琴聲倏爾一變,又有了些許喜悅,似是峰回路轉。
窗外忽然撲楞楞飛起了一隻鳥,玉嫵顏眼中寒芒一閃,出手如電,一支銀針像流星一般,“噗”的刺穿窗紙,破空而去。
“誰?”她身形隨之如飛鳥一般,往窗外掠去,站上了青玉坊尖尖的樓頂,極目四眺,遠遠一道黑影如煙一般極速遠去。
她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在玉嫵顏不知道的一個角落,寧王祁晟正凝神看著一張紙條,他的麵前跪著一名黑衣人,此人長劍在身,額頭一塊奇異的疤痕。
祁晟看完以後,將紙條在燭火上燃成了灰燼,半晌才道:“想不到吳岩竟有這樣的秘密!”
“主公,吳岩此人,留還是不留?”黑衣人道。
“當然是留。”祁晟十分自得地笑了:“隻怕是我那三弟也查不出來他真正的身世。另外,江東那兩位,蘇赫與蘇冕,有什麽消息麽?”
“這兩位都藏得極深,蘇赫更是多年沒有消息了。蘇冕的弟子蘇炙夜,目前是在熠王身邊效命,這一點毫無疑問。”黑衣人回道。
“很好。”祁晟笑道:“蘇赫的兒子為我效力,蘇冕的弟子則在我三弟麾下,公平得很。”
他大笑了一陣,道:“我也有一段時間不曾拜訪公孫府了,趁著追月節近了,也該去拜訪拜訪了。”
他喚來心腹,準備好了車馬,連夜便往公孫府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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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鏡正在書房裏看著公文,忽聽門房來報,寧王祁晟來訪,慌得馬上整理好衣裳,急匆匆地到前門迎客。
其時祁晟正背對著公孫府大門,抬頭看著天空的一輪明月,聽見公孫鏡的腳步聲匆匆而至,也未回過頭來,仍是自顧自地看著。
公孫鏡朝祁晟躬了躬身,道:“寧王殿下。”
祁晟轉過身來,親切地一把扶住他:“小舅子,多禮了,哈哈哈。”
公孫鏡:……
公孫鏡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小舅子?祁晟還是第一次這麽稱呼他,這人真的是越來越陰了。
公孫鏡完全摸不透他的來意,隻好禮數十足地請他入府。
祁晟哈哈大笑著,邁入公孫府,心情好像無比地好。
兩人在大廳坐定,公孫鏡抹了抹額頭的汗,向祁晟敬上了茶,沒想到祁晟板了板臉,道:“來小舅子家裏,哪裏有喝茶的道理,來人,上酒來。”
說著,便有人從方才他的車馬裏搬下來了一埕酒。
公孫鏡又抹了抹額頭的汗,幹笑道:“哪裏能勞煩殿下親自帶來酒,府上也有酒,殿下若不嫌棄,可嚐嚐府上的美酒。”
“說的什麽話?這追月節將近了,本王來看自家親戚,帶幾埕酒有什麽打緊?”祁晟笑著道。
公孫鏡隻好令下人端上上好的白玉杯盞,便有仆人將酒盞斟滿了。
公孫鏡一舉起那杯酒,隻聞花香酒香渾然天成,一層又一層,儼然置身百花叢中,不禁稱讚道:“好酒啊!”
祁晟豎起大拇指,讚道:“小舅子好眼光,此酒名為‘相逢恨晚’。”
公孫鏡臉上笑容僵了一秒,又趕緊笑道:“好酒好酒。”
祁晟道:“可知道這酒的來曆?”
公孫鏡:“願聞其詳。”他心中卻叫苦不迭,他哪能不理解這酒的來曆?這酒是昔年西涼國進貢給祁成皇的美酒,僅有十餘埕,為百花釀製,實屬罕見。
祁成皇當年將酒分贈給三個兒子,大兒子祁晟最多,足有兩埕;兒子祁玉騫一埕;小兒子祁慕寒小半埕。
當時祁成皇笑著說:“分此酒,不按功勞,乃按你們的輩分。從此以後,分你們杯中酒之人,亦當如此視之,願江山共享,富貴與共。”
這句話分量很重,當時就傳遍了朝野,無論哪個人有幸喝到這種罕見的美酒,都是無上的榮耀。
祁晟笑道:“江山共享,富貴與共。請。”
公孫鏡頭皮都麻了——這話再明顯不過了,他這是要自己公孫府完全站在自己這邊,助自己同得這江山。可之前祁晟都深藏不露,兩人之間猶如隔著一層薄薄的紙,相處尚算自如,如今卻為何劃破這張薄紙?
他隻得硬著頭皮喝下一口,卻見祁晟左右張望,道:“今日府上好安靜,薇兒與夫人都不在?”
公孫鏡僵了僵,道:“拙荊最近身子抱恙,暫到蘅蕪苑休養;至於薇兒,年輕人嘛,坐不住,到外頭賞月玩耍去了。”
祁晟也不點破,轉了個話題道:“追月節後,便是太後壽辰;自上次三弟在太後壽辰上病發以後,太後便有好些年不曾開壽宴了,今年我有心想說服太後開個壽辰,你看如何?”
公孫鏡完全不知他葫蘆裏麵賣什麽藥,隻好附和道:“那敢情好。如今四海升平,江東的水災更是在繕王的治理下,恢複得甚是快。若太後能開壽宴,那更能彰顯咱們祁國繁華盛世。”
公孫鏡隻是隨口胡謅,祁晟卻順著他的話說下來:“再多一件喜事如何?在壽宴上,由太後與皇上親下旨意,定下這東宮之位。”
公孫鏡僵在當場,手微微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