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想不到吧?
韓玨感到掌心中公孫薇的手越來越冰冷,抖個不停,隻當她是害怕了,便不自覺地緊握了一握。
公孫薇如墜入某種黑暗深淵,正感到渾身發冷,忽感到掌心傳來絲絲溫暖,慢慢浸入她的四肢百骸,這才回過神來,緩緩望向身旁的韓玨。
他依然是那樣,平靜,眼神像湖水一樣。
公孫薇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什麽話來,過了半晌才說:“你真…….”
韓玨淡笑:“真淡定?”
公孫薇閉口,眼神轉去江上,觸目所及已像是一幅戰爭畫麵,血流滿了整個畫舫,整條十裏河堤安靜得如同黃泉。
卻見那幾十個黑衣人像木偶一般站著,不動也不逃,透過縫隙,還可見到滿身是血的祁慕寒與商墨雲。
那幾十位黑衣人忽然硬邦邦地朝後倒去,橫七豎八地躺滿了整個甲板,胸上露出一小端鋒利的箭端,上麵掛著濃稠的血漿。
公孫薇瞪大了眼。
岸邊的柳樹上跳下了無數人影,身手矯健,觸地無聲,手上都執著一把弓箭,整齊劃一地朝江上的畫舫跪著。
江上忽然駛來了一條船,待靠近畫舫後,小船裏走出一位約莫五旬、姿態威嚴的中年人,身後跟著幾個侍衛,登上了船。
這人就是當年帶兵橫掃江東的功臣商洛習商將軍,是個半生戎馬、縱橫沙場的將領,連祁成皇都要敬重三分的人物。
中年人走上甲板,行了個不卑不亢的禮:“老夫來晚了些,殿下可有傷及哪裏?”
這商將軍慣常帶兵,故也一眼瞧得出祁慕寒所受並非致命傷,因此表現得淡定沉穩。
公孫薇見祁慕寒慢慢抬起了頭,一臉的血汙,一旁的商墨雲則驚喜地喊:“爹!”
祁慕寒勉強站起身來,腹部仍有一片血紅,朝中年人點了點頭:“商將軍。”
商將軍走上去攙扶他,眾侍衛們接應著,將受傷的祁慕寒與商墨雲一起接回了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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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歸於平靜,江邊事情卻還沒有結束。
十裏河堤漸次亮起了燈,視線重新歸於光明,公孫薇與韓玨望向岸邊,隻見無數官兵舉著火把,在岸邊排查眾人,甚至有些躲在街邊的小販,也有數個官兵圍著。
青玉坊忽然亮如白晝,不僅燈點上了,連角落不常用的燭台都亮了起來,晃得適應了黑暗的公孫薇一陣目眩。
金屬聲剮蹭地麵,重重踏上了第三層,公孫薇認得這就是官靴獨有的腳步聲。
果然四五十位官兵衝上了第三層,為首的官兵冷峻地搜索了大堂一番,喝道:“有江東逆賊潛入汴京,意圖行刺三皇子。這裏的人誰都不準離開,待在原位!”
公孫薇看見外頭的排查勢頭,再看這裏的陣勢,登時明白過來了——青玉坊是重點排查對象。
所有人都被監控起來,而韓玨與公孫薇身邊更是層層疊疊圍滿了一圈人。
“說!你是什麽時候來江東的,來這裏做什麽?”一位官兵竟重點審查韓玨起來,看衣著應該是一位五品包衣副參領。
韓玨靜默不答。
公孫薇捏了一把汗,賠笑道:“這位大哥,他是我的好友,你能態度好點嗎?”
參領見她是純正的祁國口音,打量了幾眼,沉聲道:“還沒問你。”掃向韓玨,等他回話。
韓玨仍是靜默不答。
公孫薇:“…..”
公孫薇捅了捅他,大哥你這臭脾氣別在這兒使啊,搞不好真的抓你進天牢了。
韓玨仍然沒有反應,像一塊玉雕似的站在原地,甚至好像還有點嗤笑的意味。
參領大怒,一拍桌子:“押進大牢,和其它嫌疑人一起擇日候審。”
公孫薇心頭一急,擋在他前頭:“抓人也得有根據啊,他整晚與我一起,他有不在場證明。”
她刻意把話說得很慢,一字一句,完全凸顯出她純正的祁國口音。
參領果然緩了緩,汴京乃天子腳下,青玉坊又是京城各大公子哥們兒來的地方,誰也不知道這裏麵有沒有哪位達官貴人的親屬,弄錯了自己也吃力不討好。
“既然是清白的,為何不做聲?”參領重新坐下。
“既然這位官爺已經有先入為主的判斷,還問我做什麽?”韓玨淡淡開口,一口濃重的江東口音。
參領挑了挑眉:“先入為主?”
韓玨嗤笑一聲:“整條街道兵力都分散著,唯獨這青玉坊,最是被重點控製;而這第三層,官兵卻是最多的。”
公孫薇回過頭來,內心欽佩了一下,這個現象她剛剛也發覺了,卻沒有推論出這一層意思。
“你的意思是本官有意為難於你?”參領盯著他。
韓玨攤了攤手。
參領拍了拍掌:“帶上來。”
一個官兵領著一個肥碩無比的人過來了,把地板踩得咚咚直響。
公孫薇與韓玨對望一眼,心中罵罵咧咧,又是這陰魂不散的攪屎棍陸虎。
陸虎換了一臉笑嘻嘻的和藹表情,先是走上前去,用一口戲腔媚笑道:“兩位,想不到吧?”
公孫薇翻了個白眼兒。
陸虎:“官爺啊,這兩人我特別印象深刻,不日前啊,我在戲坊裏見著他二人,這兩人鬼鬼祟祟地在交談,說什麽那破戲‘三戲蒼生’…..不錯,就是那個那個最近很流行的、描述光風霽月、一身正氣的寧王殿下,被熠王殿下謀害的那個劇……”
“說重點!”官兵喝道。
陸虎:“是是。他們兩在交談,說這劇不知道是哪個混賬寫的,這熠王與寧王都是一般混賬,都該死,祁國的皇室,都沒個好人。”
公孫薇:“這劇是我寫的。”
陸虎一臉“信你才有鬼”,公孫薇道:“想要證據是不是?我這還有稿子。有一版的、二版的、修訂版的、演出版的,你要哪個?”
韓玨憋住笑。
陸虎鍥而不舍:“然後他們還在十裏河堤的藥房裏,不知道密謀什麽事,一個人畫像,一個人去抓藥,連蒙帶騙藥房的夥計,把我付了定金的珍貴藥材搶走了。”
公孫薇:“這又與今晚歹人行刺熠王殿下有什麽關係?”
陸虎轉向參領:“爺,你看看,這人開始心虛了。”
韓玨:“這聽著是想公報私仇。”
參領轉向陸虎,眼神發出一種警告的意味,陸虎慌了:“這不還沒說到重點麽?”
“然後我從他的畫像筆跡中,打探到了這個人的消息,原來他竟然是青玉坊的畫師!”
公孫薇:“……”
公孫薇回過頭來看了韓玨一眼,他說的是真的嗎?她眼神中這麽問他。
韓玨看著她,眸光點點,竟含有那麽一絲無奈的神色。
陸虎一拍手,幾個狗腿送上來了那日韓玨在藥房門口的畫像,又有人取下了青玉坊內那幾幅山水畫,一起遞了過來,攤在參領麵前的桌子上。
參領:“一個是人像畫,一個是山水畫,哪裏能證明是同一個人畫的?”
眾人:“……”
武夫不解文藝界之美,真是古往今來的一個通識,文武雙全者殊為少也。
陸虎還是有那麽幾分文藝素養的,立馬給他解釋了起來:“爺你看,這左邊的人像畫,右側的線條筆墨飽滿,左側下筆雖也濃重,較之右側卻有不足,證明這個人作畫,蘸墨的次數不多且中途不喜歡擱筆;這山水畫中依然有如此的特點。”
參領目中有點迷惑,卻點頭道:“有理。”
公孫薇想發笑。
陸虎總結:“綜上所述,這個人是用左手作畫的。”
參領捋了捋頜下須,總結:“左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