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少年
他瘦了。
這是李由完全可以預想到的事情。
不管他有多少沒說,有多少故意不說,有多少欺騙,他都喜歡自己。
李由對此很清楚。
他的臉還是那麽熟悉,那麽好看,收拾得幹淨利落,足以迷倒所有看見他的女性。
隻有眼底的紅血絲才讓人看出他的疲憊不堪。
他隻是隔著玻璃看李由,靜靜的,深深的,一刻不放的。
仿佛他身邊吵鬧的人群,嚴肅的隨行人員都不存在。
他隻站在自己的世界裏看著她。
李由的腦子就好像轟鳴後留下成片成片的迷煙,幾乎蒙上了她所有的想法和思考。
陸顏。
陸顏。
陸顏。
她被定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二人相視,默默無語,就好像要把離別的日子全部看回來。
不過陸顏是個十足的行動派,他轉身,長腿一邁,推開站在一旁激動不已的秘書,牢牢盯著李由的同時,走向她縮在的錄音室的門,迫不及待打開門把手。
哢嚓。
門打開了。
眼前卻突然黑了。
外麵的走廊,對麵的錄音室,旁邊的房間也全部都黑了。
完全停電了。
秘書眼疾手快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向剛剛李由站的位置。
不想居然空無一人。
陸顏踹開裏麵那間屋,借著微弱的燈光找尋。
可是卻怎麽也找不到。
陸顏著急摸索著,終於在電子琴一旁找到了。抓住了他就不放手了。
“李由,你——”陸顏壓抑著心裏各種複雜的情緒,沉聲呼喚道。
激動,狂喜,憤怒,感恩,恨意……
還有愛意。
正好這個時候,來電了。
“陸總,您找我?”是鬆橋基的助手,此刻正紅著臉,滿臉驚喜看向陸顏。
陸顏看清楚那人,鬆開手,突然就覺得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成了夢境。
不管是下了血本拿下這個國家的根基勢力,還是連續幾日的不眠不休的地毯式搜索,一次次的希望,接踵而至的失望。
似乎都已經成為了很平淡的一件事情。
當希望等於失望,那絕望真的就成為了稀鬆平常的事情了。
所以剛才那一眼瘦瘦的,穿得精致而且可愛的,看到自己後瞬間那雙眼可以蓄滿淚水的人,究竟是不是她?
陸顏突然覺得頭暈目眩,幾欲站不穩。
秘書和隨從以及HY的工作人員都大眼瞪小眼,看著陸顏站在原地出神,任誰都可以感覺出他身上那種不太對勁的,悲涼的氣息,所以個個都大氣不敢出。
陸顏突然站不穩,把他們給嚇得肝膽欲裂,慌忙上前攙扶。
“陸總,您沒事吧?”秘書慌慌張張攔住他,擔心問道。
陸顏擺擺手。
“陸總,這邊有休息室,您去休息一下吧?”鬆橋基的助理上前說道。
陸顏沒說話,定了定神,向外走去。
隨行人員趕緊跟上。
到了門口,陸顏迅速恢複了正常,一如既往的強大內斂,一如既往的無堅不摧,強大如神祗。
隻是當他麵無表情路過剛剛李由站在那裏過的玻璃窗時,眼中露出的悲涼和絕望,讓人看得心酸。
“陸總,要不要再去找?”喬秘書哽咽了一下,湊上前低聲問道。
陸顏沉默了。
你為什麽要離開。
到底為什麽要離開。
是因為我嗎?
既然是因為我,為什麽見到我之後又會哭呢。
這個,也是因為我嗎?
既然也是因為我,為什麽哭了之後又消失不見呢。
這個,果然也是因為我嗎?
既然全是因為我,離開前的那一夜又是什麽意思呢?
不是回心轉意嗎。
我們有什麽誤會嗎?
有什麽事情,你不能告訴我嗎。
不能說嗎。
我,很難說話嗎。
陸顏的大腦一刻不停在思考,在想。
可是什麽結論也沒有得出。
什麽也沒有思考出來。
秘書跟在旁邊一直觀察他。
一行人默默無語在向前走,圍觀的工作人員也被迅速解散了。
因為陸顏前所未有的恐怖的低氣壓。
平日裏長長的熱鬧的走廊,此刻雖然也是人多,但是始終隻有寂靜縈繞在上空。
突然,有一間琴房傳出了歌聲。
“玻璃似的少年時代 隻有回憶掠過心頭
因為有傷痛才如此璀璨
青澀歲月閃閃發光飛馳而過
玻璃似的少年時代 碎片刺入胸膛
仿佛有些事情結束了又開始
烏雲散去 陽光照亮著我
隻有你 我曾愛過”
陸顏動了動唇。
隨行人員專注看向他。
“不用了。”他目視前方,聲音低沉富有磁性。
喬秘書緊緊跟在後麵,抬頭看向陸顏微微低垂的頭。
他就像是巨大的錨,因為一些失誤,被沉沉拋入海底,一直下落,再也沒有被拉上來。
李由趴在窗戶上,起飛時候,遠方鬱鬱蔥蔥的樹慢慢變成了一個小點,慢慢不見了。
起飛之前,停機坪周圍寬敞明亮,因為海拔較高,地勢寬廣,有風吹過,長驅直入。
在那的遠處是樹林,整整齊齊排列著。
這些都是摩山家的。
摩山修的首席助手從之,一位敏感纖細的文藝男青年,說道。
李由沒動,似乎在看沒有的東西。
一種能讓人的想望落空的東西。
計劃有變,被迫提前出國,所以摩山修把工作都搬到飛機上了。
從之不知道為什麽摩山老師要為這個女孩做那麽多。
瘦,沒有精神,話不多,也不是特別愛笑,隻有麵對摩山老師的時候才會勉強笑一笑,可是那笑容都是擠出來的,誰看誰難受。
啊,也就一點,長得還行吧,身材還行吧。
可是摩山老師都沒有和她睡一屋啊。
到底圖她啥啊。
從之一邊幫摩山修找譜子,準備東西,一邊不停打量自從上了飛機就一直無精打采趴著看向遠方的李由。
可是摩山老師確確實實承認了他和李由的情侶關係啊。
真搞不懂現在的小姑娘,都得到了摩山老師了,到底有啥好沒精神,好笑比哭還難看的啊。
簡直了。
身在福中不知福。
“從之,怎麽發呆了?”摩山修叫了他好幾聲,把他叫回神了。
“啊抱歉老師,怎麽了?”從之慌張問道。
“不用看我了,我自己可以,你給李由拿個毯子蓋在肩膀上,再給她倒些熱水。”摩山修頭也不抬吩咐到。
好家夥,這是體貼入微了啊。
摩山老師對他親弟弟有這麽貼心過嗎?
雖然心裏不服氣,還是照摩山修的話辦了。
甚至找了兩條毯子,一條蓋在肩上,一條蓋在腿上。
甚至也找了一個巨大無比的保溫壺,和上麵有一個非常可愛的長頸鹿的玻璃杯,放在她麵前的桌子上。
“快喝。摩山老師說你得喝熱水。”從之沒好氣一屁股坐在李由旁邊。
“謝謝。”李由拿起杯子老老實實喝了起來。
“你該好好歇歇摩山老師。”從之咬牙切齒。
“你好像不太高興。”李由沒頭沒腦說道,“我做了什麽讓你討厭的事情嗎?”
她這一問,把從之問傻了。
何止是討厭。
簡直就是小沒良心的。
從之沒說話。
李由似乎也沒放在心上,繼續喝水。
喝完了就去拿放在從之腳邊的保溫壺,想倒水。
但是沒有拿穩,或者說沒有力氣,一頭栽倒了地上。
摔得不輕,摩山修戴著耳機就過來了。
輕輕把李由扶起來讓她坐好,細細觀察她的額頭。
那裏青了一塊。
摩山修皺起了眉。
“不礙事的,吃虧是福。”
摩山修無奈笑笑:“從之,把醫藥箱拿來。”
從之從來沒有見過摩山修臉上可以有這麽多表情。
因為他眼中的摩山修連頭發絲都透露著對凡人的不屑,和對人間的不解。
“不用了,不用了,這點東西不礙事,我明天就好了……你快去忙吧,修先生。”李由推了推摩山修,毫不客氣。
“好,我忙完了就過來,你可以和從之聊聊天。”摩山修用溫潤的笑容對著李由,同時向從之掃過來一眼。
那一眼,帶著急促,帶著焦慮,帶著些許慍怒。
從之意識到,似乎演戲是演不出這種效果的。
“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李由額前的碎發微微擋住了那個淤青,他臉上帶著歉意。
從之深吸一口氣,擺擺手,拿起那個保溫壺,給李由倒上。
“你不喝嗎?”李由一邊喝,一邊用圓溜溜的眼睛看向從之。
“咳,我隻喝冰水。”
“確實,出了國以後,好像大家都喝冰水。”李由憨笑著說道。
“你……收到了鬆橋基老師的聯係方式了吧?”從之看起來有些別扭。
“是的。”李由放下水杯,從口袋裏掏出那張紙條。
紙條被疊的方方正正,似乎有被好好珍惜著。
“你知道鬆橋基老師?”
“老實說,不太熟悉,對於音樂家這一塊……硬說的話,隻有以前和,和,和人一起聽過修先生的一些音樂……修先生,好厲害啊……”
“和誰?”從之敏銳察覺到了李由突然低落的情緒。
李由搖搖頭,突然陷入了沉思。
她沉思的時候,從來都是拒絕讓別人看見她的眼睛一般。
她就是這樣沉思的。
“咳,我告訴你啊,你接下來要去的國家,就是鬆橋基老師的家鄉,你呢,既然得到了他的聯係方式,就不要浪費——你啊,得想辦法和摩山老師站在一個高度才可以!”從之突然以一副師長的口吻說道。
“你是說……”
“笨啊你,鬆橋基誒,你要是向他拜師,學成之後,保你百年之後榮華富貴!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的……”從之沒好氣說道。
拜師?
李由想起摩山修所說的“權力,強大”,再次望向遠方,握緊了手中的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