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夕陽殘霞,燈火初上。


  阿蘿沒出來吃晚飯。


  自她躲進房中後,就沒出來過。


  對此,歐陽克笑的耐人尋味:“就讓她縮回殼中待一會兒吧,柳春,晚些時候,送點吃食去她房內。”


  柳春笑著應是,雲夏扒著飯碗,吃的不大高興。


  那阿蘿在幹什麽呢?


  她正躺在床榻上,睜眼無神地看著床頂,頭發亂成雞窩,衣裳也是翻滾過的痕跡。


  小手一下一下地摳著被褥。經過長時間的掙紮,她不得不沉痛認識到——


  自己竟是一名見色起意,滿腦□□思想的女流氓!


  阿蘿不可置信,阿蘿無地自容。


  阿蘿……辯無可辯,阿蘿放棄掙紮。


  啊,好煩!


  她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頹唐從床上一個魚打挺坐起。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不覺已快要入夜。


  她不大想出去,不想看到他的臉,不想與他同處一片空氣之中,不想……再亂了心神。


  他並非良人,

  她很清楚。


  所以,曹阿蘿,控製好自己。


  阿蘿拿起桌邊的水壺,就這麽對著壺嘴夢灌了幾口,冰涼的液體劃過幹燥煩亂的食道,為她躁動的心添幾抹清醒的涼意。


  “篤篤篤”


  門外忽然響起一道敲門聲。


  柳春的聲音溫柔:“阿蘿,你在嗎?”


  “在!”阿蘿脆聲應了一句,趿拉著鞋子去開門。


  柳春雙手抱著一個托盤,小餛飩胖滾滾的引誘著味蕾。


  她靠在門框邊,見阿蘿開了門,碧綠的眼波調侃著她:“怎的,都不願出門吃飯了?”


  阿蘿接過她手中托盤,先謝了一句,轉身回屋,將吃食放在桌上:“哪有。”


  她眸光微動,掩飾著。


  柳春後腳跟了進來,坐在桌邊撐著下巴看她,也不說破。


  餛飩剛剛出鍋,熱氣彌漫成淡淡的水霧,阿蘿猛地吹了吹滾燙的湯水,不敢去看旁邊柳春,就這麽埋頭吃著。


  新鮮的蝦仁餛飩鮮甜可口,湯汁明透,咬下一口唇齒生香,溫胃潤腸。


  許是因為燙,不一會兒,阿蘿花瓣似的唇紅了一圈,殷殷似血,額間有熱汗沁出,顯得生動迷人。


  像一株盛開極豔的海棠,青澀,惑人,尤含露珠。


  叫人心軟。


  柳春看著,忽的開口:“阿蘿,雖是交淺言深,但我仍然想和你說一句。”


  阿蘿停下手中動作,頰邊鼓鼓,頓了一下,才加速吞下,然後道:“柳春姐,你說。”


  柳春望進她一雙清澈靈動的明眸中,似是思量許久,終歎了一口氣說道:“對於公子,切記,隻談風月,不談情愛。”


  否則,會受傷的。


  阿蘿抿嘴一僵,倏然笑道:“柳春姐,你在說什麽?我和歐陽少主,隻是雇傭關係,待你們離開大散關,我領了酬勞,此生便再也不見。”


  又何談風月?更遑論情愛?阿蘿按下心底紛亂的情緒,冷靜回答。


  柳春心道,傻孩子,這豈是你能決定的?她看見阿蘿放在碗邊僵硬的手指,碗邊還燙著,手指這麽搭著,像是不知溫度,出賣了主人心底最深的情緒。


  她伸手將素白的手指拿下:“燙。”


  手心的指尖一頓,尤帶著灼熱的溫度。


  柳春繼續溫聲說道:“我隻是提醒你一句而已,”柳春眸色微變,嗓音變得低沉沙啞:“公子對人人都好,也就是說,他對人人都冷漠*。”


  隻開欲關,不開情竅,

  所以,別飛蛾撲火,否則,結局定然是絕望焚燼。


  阿蘿聞言,沉默了很久,湯水不再冒著緲緲熱氣,額間的汗也漸漸風幹,低垂著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柳春輕歎了一聲,將桌上的碗筷端走:“隻是這麽一說,好了,早點休息吧。”


  她離開了,阿蘿心裏卻總是像墜著什麽東西般,徹夜難眠。


  第二日,她開始躲著他。


  很明顯,遠遠看見那白色的衣角她便拐了彎,錯開相遇。


  連一向粗神經的落秋都注意到了,問柳春:“阿蘿怎麽了?”


  柳春彈了一下她腦門:“不該管的別管。”


  落秋哦了一聲,自顧自練功去了。


  歐陽克自然也清楚,於是他喚來柳春,叫阿蘿去涼亭找他。


  收到通知的阿蘿想了想,這麽躲著也不是事,畢竟是自己雇主,自己的行為太過幼稚,於是深吸一口氣,整整衣袖,抬腿就朝涼亭那邊去了。


  他今日穿了一件天水碧色宋衣,廣袖對襟,外層攏了一層同色的輕紗,去了金飾發冠改成飄飄欲仙的發帶,看著尤為溫潤帶有書生氣。


  亭內擺了一張台案,他此刻,懸腕正身,提筆含墨,墨發合著發帶傾瀉下來,他的神情無比專注,正在紙上寫些什麽。


  阿蘿的腳步頓時緩慢了起來,怕會驚動他,步子邁的格外的小心翼翼。


  許是寫的認真,他不曾抬眸,沒有注意到阿蘿已來到他的身邊。


  她歪頭去看紙上內容,一愣——


  那不是字,是一副畫。


  墨痕寥寥幾筆,勾勒出團簇的花,參天的樹,烈日驕陽,以及,一位飛身向樹間的窈窕身影。


  衣袂飄蕩,宛若不顧一切奔向驕陽的仙子。


  這.……是畫的她嗎?

  “喜歡嗎?”他溫聲問道。


  阿蘿抬眸,冷不防對上一雙清潤的眸子。


  他笑道:“昨夜太過失禮,冒犯姑娘了。”


  阿蘿搖搖頭,

  又聽他道:“阿蘿躲著我?”


  他察覺到了,是了,她做的這麽明顯,誰會察覺不到呢。


  阿蘿有些後悔。


  她隻得道:“沒有躲著,隻是身體有些不舒服,怕感染了其他人,所以避著些。”


  隨意找的借口,大家心知肚明,也不會去拆穿她。


  於是歐陽克道:“那阿蘿來看看我的這副畫,能否得你品鑒一二?”


  品鑒畫自己的畫?

  這怎麽說呢?


  她也沒學過品畫,隻覺得好看,正當阿蘿絞盡腦汁想著品畫的詞匯時,忽的一聲粗獷的聲音由遠及近——


  “哈哈,歐陽兄,許久不見!”


  怪異的腔調,是西域那邊的口音,這道聲音聽著就讓人不舒服,仿佛熱沙裏躥出來的毒蠍,陰毒蜇人。


  不招人喜歡。


  被人冷不丁打斷,歐陽克神色閃過不悅,抬眼看向遠遠點著輕功來的人影。


  與聲音不符的是,來人是個瘦猴似的男子,肌膚泛黑,頭發編滿了辮子,綴著五顏六色的彩繩,他躍入亭中,身後跟著四位追趕而來的白衣女子。


  “我說了自己去找歐陽兄,美人偏要攔我作甚?”他扭頭抱怨道。


  柳春等人停在涼亭外,全覆麵紗,手中拿著兵器:“公子,我等說要通稟一聲,於公子不聽,直接闖進來了。”


  “我與歐陽兄的交情,哪用的著通稟,”瘦猴男子說著,拿著油膩膩的眼神上下掃了一眼柳春,“小娘子,這就是你不對了。”


  淫邪的目光似滑膩的蛇,遊行在柳春身上,惡心的不得了。


  柳春緊緊皺著眉,

  此人是西域赤極堡的公子,無惡不作,荒唐至淫,赤極堡與白駝山接壤,是朝俸的關係,從小,這位於公子便與公子相識,也算陪著公子長大的朋友,據說,小時還救過公子一命,所以,即便他言行惡心,柳春也不好發作。


  於迎則見柳春不吭聲了,更加得意:“怎麽?莫不是小娘子瞧上我了,以這種方式吸引本公子注意力?”


  此話,對柳春不尊,更是對歐陽克不敬。


  這個於迎則,越發愚蠢不堪了。


  歐陽克拿起桌上的折扇,冷聲道:“夠了,柳春,你們先行退下。”


  他語含不悅,於迎則頓時發覺不妥,轉身賠笑道:“是小弟無狀了。”


  他這幾年靠著對外吹噓的與白駝山少主熟識的交情,混的很是得意,一下倒還真忘記自己幾斤幾兩。


  赤極堡定然是不敢得罪白駝山的。


  於迎則很識時務,立馬躬身道歉,起身時,無意間瞥見歐陽克身邊的阿蘿,瞪圓了眼。


  阿蘿擰起眉心,掉頭就走。


  被美色一衝,於迎則又有些口無遮攔,望著阿蘿遠去的背影歎道:“歐陽兄好福氣。”


  歐陽克緩緩卷起桌上的畫,聞言,隨口道了句:“哦?”


  於迎則嘖嘖嘴,流連不舍地看著阿蘿遠去,這才轉身興奮地朝歐陽克低聲道:“我看過的美人無數,這女子,嘖,定是內媚於體,男人沾上了,怕是□□,夜夜笙歌,再也離不開了。”


  他嘿嘿笑著,眼中泛著邪光,話落,還打眼上下去看歐陽克,猥瑣探究的模樣。


  “歐陽兄,這段日子,怕是——”


  未說完的話戛然而止。


  翩翩玉扇從半空中劃出一道風刃,扇沿化為最利的刀劍,帶著冰寒的殺意輕而易舉地,猝不及防地劃過於迎則的頸間。


  溫熱腥味的血液如墨噴灑出來,台案上霎時染上暗紅的斑斑點點。


  瘦小的身軀緩緩倒在血泊中。


  歐陽克麵無表情地展開手中的畫,不去看跟前的屍體一眼,反而細細打量著畫紙,生怕上頭不小心出現一道折痕。


  待阿蘿知道此事的時候,屍體正在被抬出去,涼亭的血擦的幹幹淨淨,像是沒有發生任何事的平靜。


  她想去找歐陽克。


  但柳春說,公子暫時不想被他人打擾。


  她隻得作罷。


  *

  大散關,迎來客棧。


  蓋著白布的屍體被人放在門外。


  掌櫃的連忙去通知入住的客人,這事不稀奇,這世道多的是死去的人命,有些就這麽曝屍荒野,連墳的都沒有一座,就經掌櫃的手好心挖坑埋的都有二三十條人命了。


  這次,死的是昨日剛入住,西域來的客人之一。


  似是很受寵的小公子。


  不知道,又會掀起怎樣的風波了。


  掌櫃歎了一聲氣。


  “我兒!我兒!”


  滿是絡腮胡的一位中年大漢踉蹌著撲向白布下的屍體,他編著四股齊肩辮子,頭戴金黃的頭巾帽子,此刻,悲痛欲絕。


  顫抖的手掀開白布,露出他小兒死不瞑目的相貌。


  突出的眼珠猙獰暴起,淫邪的笑凝滯在泛青的臉上,詭異而恐怖。


  待看清後,中年漢子仰天悲嚎了一聲,緊緊抱起兒子的屍首,虎目含淚。


  他的小兒,他最疼愛的小兒啊,昨日還好好地在他膝前彩衣娛親,如今,卻變成一道冰冷的屍體。


  歐陽克!中年男子咬牙切齒,眼中射出怨毒的,神情悲愴而猙獰。


  他絕不會放過他的。


  歐陽克!我定要你為我兒償命!

  人群,一道穿黑色衣袍的人影靜靜看著這一幕,緩緩勾起一抹笑,


  這真是,天然送上門的盟友呢。


  *

  今夜,月明星稀,夜涼如水。


  阿蘿推開窗,任月光清灑進來。


  她緩緩呼出一口氣,


  柳春說,不知為何,他很少親手殺人,每每沾血之後,都會關在房中,心情會很不好,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無人敢上前。


  她也不喜歡見血。


  血色總是讓人想起那個慘烈的夜晚,無數人的哀嚎,淒厲地叫人靈台發顫。


  那麽,他呢?

  又有何緣故?

  阿蘿目光悠悠看著夜空,無意間,看到了坐在屋頂上的他。


  他換了一件銀白的衣袍,月光如水,泛著瑩瑩銀光。


  阿蘿猶豫著,到底還是上前,輕巧躍上屋頂,踏著窸窣的瓦片,向他走去。


  夜晚的風尤帶著白日的燥意。


  歐陽克不必回頭,便知來的是誰。


  這個丫頭,柳春必定提醒她不要上前,她還是懵懂撞上來。


  歐陽克仰頭,看著夜空,身側風停了,不是消失,是有人替他擋住,隨之而來的,是她沐浴過後的淡淡清香。


  “可嚇到了?”他輕聲問。


  “沒有。”


  她似乎也坐下來了,歐陽克能想象她搖頭的樣子,必然是一臉真誠實在的樣子。


  阿蘿的確沒嚇到。


  就她手上,也不是沒有過人命。


  這世上,你殺我,我殺他,這過程,多的是枯骨血淚。


  他問了這一句,就不再開口了,眼中望著寥寥的星空,不知在想些什麽。


  轉移一下注意力會不會好很多。


  阿蘿心想著,笨拙地找了一個問題,開口:“對了,一直想問,為什麽柳春姐他們都要戴麵紗呢?”


  她幹巴巴的問,帶著忐忑和小心翼翼。


  生怕踩了他的忌諱。


  歐陽克驀地輕笑一聲,偏頭看她,突然開口:“家叔為西毒歐陽鋒,五絕之一,名傳天下。”


  怎的說起這個來了。


  阿蘿心裏疑惑,卻也沒出聲打擾,靜靜聽著。他道:“你應當也聽過,西毒,行事狠絕,不留情麵,所以,縱為五絕之一,但卻是仇人遍地。”


  似乎的確是如此。


  阿蘿想起聽到的傳聞,西毒武學傳人單脈相傳,不受弟子,於是五絕之中,他的家底最薄,人數最弱,偏又行事狠辣,得罪了無數武林中人,禦蛇,也是為了護衛山莊。


  她正想著,突然聽他一歎:“你們戴著麵紗,他們不認得真容,”


  不識真容?


  電光火石間,阿蘿想到什麽,猛地抬頭,


  隻見,他目光悠遠,散漫看著夜空,輕聲說:“若有一日,摘下麵紗,自尋生路,不必救我。”


  不必救我。


  阿蘿怔怔地看著他,

  此刻,他滿身是與世隔絕的疏離,像寂寥的星,無關的雲,靜默的風,唯獨,不屬於人間。


  就在這一瞬,她聽見自己明晰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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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周末都信誓旦旦要多碼字,日碼一萬,卻總是躺在床上,拖延地比之前更嚴重.……我對自己好無語哦。感謝在2021-09-03 17:24:49~2021-09-04 17:46: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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