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夜半,安成巷。
阿蘿回到家中,二寶和三寶已經睡下。
大寶坐在屋簷下撐著腦袋一點一點地等她歸家。
聽到動靜,他一驚醒,見到阿蘿連忙迎上:“阿姐,你回來了。”
大寶是個男孩,十二三歲的模樣,當初阿蘿自己也不過十歲,在街上看到餓得與野狗搶食的五歲孩童,不覺想起了以前家中的阿弟。
心腸一軟,便撿回家中。
他生的很正氣,眉眼剛正,因還小,所以這股剛正又不可避免帶有一絲憨氣,牛高馬壯的,這般年紀便比阿蘿還要高一個頭。
但他心思也隨他長相,粗礦的很,半分沒有發現阿蘿眼眶的微紅,和領口處隱約的紅點。
“阿姐,二寶說你今日受傷了,可有大礙?”大寶擔憂問道。
阿蘿勉強笑了笑:“無大礙,你也快去睡吧。”
大寶對阿蘿很信服,從不置疑,聽她說無礙便真覺得無礙,他哦了一聲,然後從懷中拎出一貫銅錢遞給她:“這是花嬸下午送來的,工錢。”
待她伸手接過,便開開心心地去睡覺了。
阿蘿定定站在院中,夜風穿透她的身軀,悶悶的,帶著帶著一日的疲軟無力。
走到井邊,打上半桶清涼的井水,埋頭猛澆了幾捧,深深舒出一口氣。
阿蘿抱著木盆,就地坐在井邊,凝神許久。
半晌,垂眸看向懷中搖晃的月亮,突的一笑,
胡亂想著,此刻若是有湃好的西瓜吃便再好不過了。
她站起身,放下盆,轉身進了自己房門。
無論怎樣,好好睡覺,前事已往,不必糾結。
隻是,
今夜的夢甚是喧囂。
她奔跑在皸裂的大地,頭頂是一望無際的黑夜,地上時不時噴出道道火焰,她的足底被燙的血肉翻湧,但不覺疼,沒有任何感覺。
阿蘿竭盡全力的奔跑,盡管她不知為何要跑。
之後,冗長的黑夜中,驟然出現一團黑漆漆的黑霧,它跟在阿蘿身後跑,尖利古怪的聲音嘶吼咆哮。
阿蘿跑的更快了,但那黑霧也極快地追上。
她扭頭望去,黑沉沉的,隱約露出一雙眼睛。
阿蘿想要看的更清楚些,於是凝神去看,卻隻看到一雙泣血的紅眸。
她乍然心驚,跌倒在地。
卻沒有倒在滿身火焰的焦土上,一轉眼,
她躺在絲滑的錦被中,入目是飄蕩的紅色紗幔,床邊四角束著金色的銅鈴,正輕輕作響。
阿蘿意識迷沉,像是整個人泡入酒中,四肢乏力鬆散的厲害。
有人在啃噬她的胸前,溫熱水潤的觸感。
不同方才腳踏焦土都沒有的任何感覺,這次,她感到了微微的癢意。
被啃噬的地方酥麻一片,不疼,但旋即升騰出比烈焰還熾烈的火焰,從腹部而上,焚燒她所有的意識。
阿蘿覺得空氣稀薄了起來,她要很用力,探頸去呼吸才可以攝取到一絲新鮮的空氣。
她不覺雙手抱住胸前的腦袋,那人似乎輕笑一聲,順從而上,轉而咬起了她的脖子。
更疼些了,卻希望再疼些。
阿蘿意識蒙蒙的想著。
她才發現,自己原是赤身躺在鬆軟的床上的,那人也是,精壯的身軀流滿了汗,她濡濕的身體沾上更多黏膩的汗液。
有些討厭,又不討厭。
阿蘿抱著他的腦袋,他的動作驀然凶狠了起來,探跡到從無人觸及過的地方。
吱呀的木床搖搖晃晃。
阿蘿迷離著眼看著飄蕩的紗幔,原本輕搖的金鈴突的快速震動起來,鈴聲遙遠又清晰,節奏快的讓她心頭一悸。
突然……
阿蘿驀地睜開眼,
剪水瞳全然是不可置信。
心還砰砰亂跳著,身體內似乎還殘有夢中的餘韻,酥軟顫抖的厲害。
她從未做過這樣的夢,但自小生存在市井之間,她自是知曉自己做的是什麽夢。
真的是,瘋了嗎。
阿蘿扶額,急促呼吸幾口氣,壓下自己紛亂的心緒,掀被下床。
天光大亮,她睡得遲了,院裏,幾個孩子早早醒了,大寶在一旁練功,二寶環著三寶在旁,拿了個樹枝在地勾畫著教她認字。
三寶乖乖地跟著二哥練字,眼風卻總是瞟向一旁把拳揮得赫赫生風的大哥身上。
二寶樹枝輕點她腦袋,三寶又將偷瞄的目光收回,認認真真地搖頭晃腦念字。
“阿姐,你醒了。”又是二寶第一個發現的她。
三寶聞言探頭,看到了出了房門的阿蘿,頓時眉開眼笑:“阿姐。”
她扭身出了二寶的懷抱,小跑著到阿蘿身前,又忽然刹車停住。
三寶記著昨日的情景,阿姐受了傷,不可再莽撞。
阿蘿揉了揉她小腦袋,三寶仰頭看她,忽然一急:“阿姐,你生病了嗎?臉好紅!”
此話一處,另兩隻小的唰唰齊齊到她跟前,焦急圍著她團團轉。
“阿姐,你生病了!”
“是不是昨日的傷未好?”
阿蘿臉上驀地更加緋紅,她輕咳了一聲:“阿姐沒生病,隻是昨夜太熱,被子捂得緊,悶的。”
大寶道:“入夏了,是該換薄被了。”
隻有二寶還擔憂地看著她。
阿蘿移開臉,揮手攆開他們:“去忙自己的事情吧,別圍著我。”
三小隻聽話的四散,二寶說:“阿姐,灶上熱著早食。”
阿蘿點點頭,從熱著的灶台處端出一疊素包子。
她邊叼著一隻包子,邊坐在廊下看大寶練拳。
“頭項正直,胸腹收緊,勁氣凝於拳骨處。”
“收腰!收腰!”
“步子要靈,不要粗實”
……
大寶跟著她的指點,快速調整動作。
“瞎說,步子要穩,拳風才剛健。”屋頂傳來一聲含酒氣的懶聲。
大寶尋聲望去:“皆空爺爺!”
他先是一喜,然後又想起昨日皆空老頭拿走二弟束脩的事情,擰眉皺臉糾結在原地。
“呆小子。”皆空一哼,整個人如順風的葉子一般行雲流水滑下,飄到那盤素包子處,伸出爪子抓了一個。
不及拿走,素白的小手摁住了他的手腕。
皆空瞪眼:“丫頭,尊老敬師,我於你也算兩者皆有,和尚我吃個包子都不行嗎?”
阿蘿彎了彎嘴角:“能啊,隻是小輩想討教一二。”
皆空鬆開手,嘿嘿笑道:“行,既然如此,咱們就去院子裏切磋切磋。”
阿蘿作勢起身,皆空趁著空擋一抄手,連盤端走。
“小丫頭,城府太淺。”
他得意哼了一句,卻不料飛身上瓦之時,被人一腿攔下,皆空急步空翻出去,包子被拋的老高,就要落地上,他身影如風,端盤去接。
最後一個,離地隻有短短幾寸,粗陶盤子憑空出現,砸在一疊包子上,彈跳兩下,最終穩穩臥在包子兄弟的上方。
皆空看著驚險接住的包子呼出一口氣,對上阿蘿笑眯眯的眼眸奇道:“丫頭,我好像沒教你腿法吧。”
阿蘿拍拍手:“掌法和腿法又有何區別?摸透了原理,腿上自然也會了。”
皆空嘖嘖稱奇:“悟性倒高,是個好料子。”
阿蘿問:“老頭,怎的今日就回來了?”
她這位亦師亦父的不靠譜長輩,經常一消失就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昨日他離開,阿蘿還以為得又要半月後才能見到他呢。
“怎麽?我不能回來嗎?”皆空咬一口包子,含含糊糊道。
阿蘿語塞,從懷中掏出昨日大寶給她的一貫錢塞他懷中:“喏,酒錢,不過二寶的束脩你就不能再打主意了。”
皆空微愣:“也不知你這丫頭為何執著送二寶去讀書,這亂世,之乎者也,綱常教條最是無用,反倒作繭自縛,不如做個平凡小兒,不識大道理,隻為自己手中的飯碗操心就夠了。”
阿蘿深深看著他:“我也不知,你為何這般阻攔,但讀書明理,不再對這人世渾渾噩噩,是個好事。”
她丟下這句話,邁步離開,出去尋活了。
皆空在後頭喊:“小丫頭還是多操心你自己吧,”
他嘀嘀咕咕:“十七了,別人家的少女含春,你倒是跟個木頭梆子似的不開竅。”
還未走遠,耳力較好的阿蘿聽到他這一句嘀咕,倏然想起今早的夢境,腳下一頓,慌亂出門,頗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安成巷,如勤懇的老農,不到天亮就醒了,裏頭的百姓又開始新一日的奔波。
阿蘿生的討喜,巷中碰到的街坊鄰居見到她紛紛同她打招呼。
“阿蘿,怎的今日晚了些?”
“丫頭,吃早食沒?大娘家煮了粥,進來喝點!”
“阿蘿丫頭,今日有什麽活,叫上我家治生一起啊。”
……
阿蘿笑著,一一和街坊門寒暄問好。
“喲~這不是阿蘿姑娘嗎?”清秀的小婦人倚門望來,嬌聲開口。
阿蘿皺眉。
小婦人是個獨居的寡婦,向來同她不太對付。
“林三娘。”她淡淡打了個招呼,無甚表情地略過小婦人,對厭煩的人,她一個表情都懶得給。
林三娘被她冷淡的言語一噎,臉色頓時就不太好看,方才還高高興興同鄰裏打招呼,到自己這就沒個好臉色,這不是當場下她的臉麵嗎?
她年紀輕輕守寡,心思向來敏感,驟時,就覺周圍鄰裏的目光全都或明或暗投射到自己身上。
看什麽看!不過就是欺負她沒丈夫。
林三娘憤憤咬牙,又想回屋去了,但轉而想起別人的托付,隻得捏著鼻子追上阿蘿。
“阿蘿妹子,留步。”
阿蘿不知她搞什麽明堂,駐足轉身,林三娘臉上掛笑,伸手挽著阿蘿的手:“到我屋裏坐會唄,同你講件喜事。”
什麽喜事?她要再嫁了?托她殺牲辦席嗎?
這麽想著,阿蘿就問:“你要再嫁了?”說著,往後退出一大步,將手從她懷中拉了出來。
林三娘訕訕道:“不是我的,是你的喜事啊。”
阿蘿聽罷,拔腿就走。
林三娘“誒”了一聲,不放棄,繼續追了上來,“是關內有名的金老爺,他對你思慕已久,許下千兩的聘禮呢,你嫁過去,就是不用愁的富貴日子了。”
阿蘿充耳不聞,大散關的金老爺,她有所耳聞,大器晚成的暴發戶,都五十多的高壽了,乍富之後,妻妾成群。
林三娘見她油鹽不進,跺腳急道:“這可是天大的福氣,女人嘛,還是要有個依靠,那麽辛苦作甚?嫁個好男人過富奶奶的日子不好嗎?”
阿蘿定住轉身。
林三娘以為她意動,大喜,眼看著大把的保媒銀子就要飛到自己兜袋,就聽見阿蘿涼涼說:“這麽好的福氣,給你要不要啊?”
林三娘一愣,頓時大怒,她可不稀得去伺候那大腹便便的糟老頭子。
可她自己有屋住,早死的丈夫也給她留了一筆財產,短時間不愁吃穿,阿蘿能和她比嗎?不說其他,就帶著那三拖油瓶,哪能找到好親事?!
真真是好心喂了狗了。
林三娘冷哼一句,懶得再去和不識好歹的人講,她怒氣衝衝轉身就走,離去前忽然想到什麽,又退了幾步,小聲笑道:“丫頭沒開竅,這男女之間的歡愉,你要是嚐過,隻怕是自己就會去找男人了。”
她意味深長地短促笑了幾聲,扭身走了。
阿蘿握緊拳,再放開,又氣又納悶,怎麽偏今日,所有人都說她不開竅!
煩躁。
阿蘿抓了抓頭發,鬱悶地往前走,走到小巷盡頭與主路交匯處,瞥見一個大約八九歲的女童,穿著粉色團花錦緞裙,頭戴兔子樣式的玉簪,項帶精致瓔珞,正抱著一個檀木盒,站在巷口,一雙機靈的眼睛不住往巷裏打量。
這麽個女童,出現在三教九流皆有的地盤,明晃晃寫著,我有錢,快來搶!
還沒被搶,簡直就是奇跡。
阿蘿打她身邊走過,想了想,又退了回來。
她蹲身問道:“小姑娘,你在這幹嗎呢?”
小姑娘瞥了一眼她,有些高傲驕縱的小姐樣:“我找曹阿蘿。”
方才也有很多人來問她,有些目光直直落在她懷間的木盒,但聽她講找曹阿蘿,就皺著眉歎氣走了,也不說曹阿蘿在哪。就這麽問一句就走,簡直有病。
小姑娘再次拿看神經病的眼神,睨向這個又一個來問她的女子。
長得好看是好看,但並不妨礙腦子有病的事實。
阿蘿微愣:“你找我做什麽?”
小姑娘一怔,這才正色,上下打量她不足五尺的身量,目露懷疑:“你就是曹阿蘿?”
阿蘿點點頭:“是我啊”
小姑娘擰眉,露出不信任的目光,又糾結了一下,隨後小臉顯現破罐子破摔的生無可戀感。
她年紀小,什麽心思都在臉上。
阿蘿看著有些好笑,故作肅色:“你不說,我就走了。”
小姑娘急聲:“慢著!”,她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勉強道:“是你了,我找你有事。”
阿蘿從未見過這個小姑娘,聞言有些好奇:“你找我什麽事?”
小姑娘輕咳一聲,抬臉微揚,又恢複了驕縱模樣:“聽聞,隻要有錢,就可以找你辦任何事?”
阿蘿糾正:“也不是任何事.……你要找我辦什麽事?”
她身無長計,要想掙口飯吃,隻能依靠身有武功,幹些體力活。
也算是自己成立了一個走腳幫,幫員隻有她,今年勉強加了個大寶,要是有活一個兩個幹不了,便會喊上鄰裏一起做工。
所謂的走腳幫,生意異常慘淡,平日也隻有左鄰右舍喊她幫忙做些小事,酬勞不多。
而今……阿蘿看著眼前這個小姑娘,奶氣都還沒褪呢,不知道從哪知道的她,一本正經過來找她下單。
小娃娃,能有什麽大事。
“我要取一件珍寶!”小姑娘鄭重其事。
阿蘿嗯的敷衍一句。
小姑娘見她的態度有些生氣,她旋即道:“我也並非不動江湖規矩,這是定金,事成之後,我付你雙倍。”
說著打開她手中的檀木盒。
八九歲的女童,脆聲聲的童音說著懂江湖規矩,阿蘿忍俊不禁,瞥眼去看,忽的驚愕——
小小的檀木盒內,雜物很多,碎銀子,金裸子,孩子的玉石手鏈,童趣的銀簪金簪.……
雜七雜八加起來,換算成銀錢,竟是比她目前的存款也差不離了。
現在的小孩,這麽有錢嗎?
阿蘿驚了。
意識到事情嚴肅了,她正色看向自己的小雇主:“你說的珍寶,可有主人?”
偷竊犯法的事情,她要是想做,早就做了,也不會搞得這麽窮,再說,二寶之後可要讀書,說不定就要科考,她家的門庭必定是要清白的。
小姑娘想了想:“放心,沒有主的!”
她將盒子一蓋,戀戀不舍摸了摸,咬牙遞給阿蘿:“你接不接這樁生意。”
阿蘿就道:“我得知曉你要的珍寶線索,才可以決定能不能接。”
要是小姑娘偶爾聽聞的虛無縹緲的傳說,亦或是取物分外艱難的物什,什麽高山雪蓮,地宮明珠之類的。
她哪裏去給弄到手?!
誰知,小姑娘一笑:“這好辦,我這就帶你去尋。”
阿蘿:“.……???”
……
小姑娘無比自信地在前方帶路,左彎右拐地把她帶到關內最熱鬧的街市地帶。
阿蘿覺得有些不靠譜。
從未聽聞鬧市之中有什麽了不得的珍寶,就算有,又是無主,隻怕早也被人拿去了。
莫不是,這小姑娘,腦子有疾?
這會兒,換阿蘿置疑對方的腦袋了。
狐疑間,那小姑娘帶她站到了關內最有名氣的酒樓,指著二樓的敞開的窗戶,興奮地道:“看,那就是我的珍寶!”
她目露癡迷,仿佛真的見到了流光溢彩,絕世芳華的珍寶。
阿蘿懷疑地順著視線望去——
“.……”
那瀟灑倚在二樓喝酒的白衣公子眉眼多情,風流倜儻。
所謂的珍寶,可不就是自己今早的春夢對象麽!!
※※※※※※※※※※※※※※※※※※※※
阿蘿:那麽問題來了,我要如何取這珍寶?!求助!感謝在2021-08-29 18:24:34~2021-08-30 16:39: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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