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靠在床上的女子麵色蒼白,神色萎靡,雙手又裹上了厚厚的紗布,聽到門外動靜,抬眸看去。


  鄭恒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她,

  突然疾走幾步,猛地將她抱入懷中。


  這是冒犯的。


  身旁落雲傳來的驚呼聲,懷中人一瞬間的僵硬都在提醒他,此舉是冒犯的。


  但鄭恒心底殘留著巨大的恐慌和自責。


  那個山洞,是他親手送她進去的,她那麽相信他,還拉著他的手說“等你回來。”


  鄭恒無法想象,若是自己慢了一步,若是,她沒能堅持到他趕過去,那種後果,他連稍一動念頭,都煎熬痛苦萬分。


  “你沒事,太好了。”他抱著她,聲音幹澀得如同久在荒漠無水的旅人。


  男子的懷抱很緊,勒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楚喬幽意識到他此刻內心翻湧的巨大情緒,她沉默片刻,緩緩將手搭在了他的後背。


  “我沒事,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細軟的手溫柔地拍拍他的背。


  是啊,沒事,真的太好了。


  鄭恒直到抱著她,抱緊了她,心才慢慢落下來。


  支撐他的一口氣,也隨著心安了之後鬆懈下來,

  楚喬幽隻覺抱著她的人手上力道忽的一鬆,整個人一歪倒在床上。


  “郎君?郎君?”她焦聲喚道。


  屋子又重新忙碌了起來。


  鄭恒是因腦中繃緊的倏然一鬆,加之身上的傷傷耗了精神,這才一下堅持不住,昏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


  楚喬幽已經不在刺史府了。


  那日,魏一及時趕到使賊人伏誅,又在山坡下發現了相擁在一起昏迷的兩人。


  二郎君抱得極緊,無論如何也分不開。


  於是,魏一便把楚家娘子共同帶回了府上,稟告了鄭桓之後,去了喬府一趟,因天因寺事件機密,隻和喬府人說追及逃犯之時,誤傷了楚家娘子,再三對喬府人表示歉意。


  喬家人哪裏會因這等事情生氣,闔府上下除了老夫人之外,對陌生的表姑娘眾人都沒什麽感情。


  有好說是非的嘀嘀咕咕,這表姑娘真是晦氣,這好好去寺廟祈福也鬧出了這等子事,真是黴運頂天,看來不能多接觸,誰知道接觸了之後自己會不會變得倒黴?


  喬府大老爺雖然也覺得自己這外甥女有些倒黴,但既然知曉了,也不會做出把家裏娘子就扔刺史府的事情,況且,現任刺史簡在帝心,他早就想好好結交一番,此次便可拿楚丫頭做文章,多多來往一二。


  畢竟,現在皇朝繁華,伴隨著的是世家的榮光逐漸落沒。


  於是,喬府二爺笑眯眯的,帶了各項禮物登門道謝。


  魏一有些無語,難道他沒說清楚,楚娘子是遭了無妄之災嗎?不遷怒也就罷了,還送禮道謝??

  他不理解。


  楚喬幽被接回了喬府,帶著落雲和因受傷懨懨的團團。


  雖然是接回府了,但到底還記掛著這表姑娘克未出世的小孫爺的事情,加之,此事過後,楚喬幽命中帶煞,厄運纏身的傳聞甚囂塵上。


  所以,楚喬幽還是被分到一處早早無人居住的偏僻園子。


  下人接到命令也匆忙,隻來得及大概打掃布置一下。


  院門的草才拔完,久經風雨的棕色院門斑駁褪色,銅鎖生鏽。


  園子裏,許是原來一片荒草,此刻全都拔了,光禿禿一片,屋內,掉漆的桌椅被人隨意擦淨,還帶著水汽。


  喬二爺看到這副場景也有些尷尬,這.……怎麽看都覺得自家苛待受傷回府的表姑娘。


  大嫂做得也太絕了,不管怎麽說,喬幽總歸是親戚,背後楚家還沒倒呢。


  “侄女,你回來匆忙,來不及收拾好院子,這樣,你就先休息,之後一並物什二舅都給你備齊。”喬二爺生的圓滾白胖,喜帶笑臉,一說話雙眼便眯了起來。


  “麻煩二舅舅了”楚喬幽客氣的道謝,“等喬幽身體好些,再和外祖母、各位舅母問安。”


  她原本是進府便想去給各位長輩請安的,這是禮數,誰知喬二爺麵色卻古怪,說話也吞吞吐吐攔下她,隻道讓她先好好養傷。


  楚喬幽明白了。


  這些人,不想見她。


  這正好,她也不想與喬府人多往來的,隻是,她想起記憶中慈眉善目的老人,


  外祖母,是什麽態度呢?


  屋子久沒人住,氣味不是很好聞,楚喬幽站在昏暗的廳堂內,低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落雲眼睛一下就酸澀了,喬家人委實讓人寒心。


  “娘子.……”她嗓子哽咽著,

  落雲小心翼翼的聲音讓楚喬幽回了神,她有些好笑:“傻丫頭,難過什麽,我累了,收拾收拾休息吧。”


  她從來沒對喬府有任何期待,也自是算不上傷心。


  見娘子情緒尚可,落雲平複了心情,開始麻利的收拾起來。


  天因寺裏的東西,魏一幫忙打包好,此次,全都運回了這個小院子。


  包括那條柔軟絲滑的狸貓衾被。


  楚喬幽坐在床邊,手中摩挲著被子上的狸貓圖案,喚落雲過來。


  落雲被娘子叫進屋中,心情不太美麗,越收拾,越知道喬府對自家娘子的敷衍,以後日子隻怕會越來越難熬。


  “落雲,尋把剪刀來?”楚喬幽輕聲說。


  落雲:???

  娘子要剪刀幹嗎,這可是利器。


  雖然這麽想,她還是去尋了一把剪刀,但自己拿著,沒給娘子。


  “娘子,要做什麽?”她問。


  楚喬幽指了指手下的狸貓繡樣:“剪了這裏。”


  落雲大驚:“娘子,這麽好看的狸貓,剪了怪可惜的。”


  楚喬幽笑:“剪開,裏麵更好看。”


  落雲一頭霧水,當看到剪開狸貓繡樣,露出的幾片金葉子,她震驚了!

  “娘子!有金葉!”她滿臉興奮。


  好家夥,平日就這麽放在床榻上的衾被裏居然藏著金葉子,落雲暈乎乎的。


  楚喬幽莞爾:“除了金葉子,還有沒有一張薄薄的紙?”


  落雲找到了一張紙,上麵寫滿了小字蓋著章。


  “那是飛錢。”楚喬幽解釋。


  她千裏迢迢到蘇州,怎會無半點準備?但,可歎時下女子雖說自由,可依舊要依附於宗族男子。


  不然,她有錢有閑,若能獨立出去,不知可以過的多舒服。


  落雲呆了。


  “娘子.……就是說,咱們有錢了?”她呆愣出口。


  落雲生了一張圓乎乎的臉,兩頰總是紅彤彤的,活力十足,此時總是亮晶晶的眼睛有些懵。


  天可憐見,她方才還擔憂著自家娘子的生活質量,下一秒,就被告之,原來娘子富裕的很!那還操心啥?!


  落雲興奮起來,轉而又後怕:“娘子也不和我說清楚,要是我手一歪剪碎了飛錢那可如何是好!”


  楚喬幽笑著搖搖頭:“現在可心安了,我困了,想休息了。”


  她臉上浮現一抹困意。


  落雲忙不迭地點頭:“好的,娘子。”


  她收拾床鋪,伺候娘子更衣上床,團團自覺蜷縮在床榻邊,陪著主人入睡。


  楚喬幽是真的精神不濟,才挨著床,便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睡,醒來時已經月上柳梢頭。


  “娘子醒了?”落雲聽見內室動靜,過來一瞧,果然娘子醒了。


  “娘子,可腹餓了?廚房送了飯菜,現在還熱著呢。”落雲看著睡眼惺忪的娘子,心軟和成一片。


  她本就忠誠,

  自天因寺那夜後,對楚喬幽更是,就算主子叫她赴火海,她也是心甘情願的。


  楚喬幽睡得腦子有些發懵,“唔”了一聲,就當做應了。


  這時,腳邊的團團倏地站起來,尾巴搖的歡快。


  落雲正不解,窗戶傳來石子擊打的聲音。


  兩人齊齊扭頭過去,


  窗戶吱呀一聲,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鄭家郎君?”落雲訝異道。


  見叩開的窗是內室,鄭恒低垂了眼,方才驚鴻一瞥,她睡醒的小臉紅撲撲的,眼神懵懂,看著精神不錯。


  他一醒便聽說楚喬幽被接走了。


  鄭恒有些不放心。


  喬府都能做出把她孤零零扔寺廟的事情,怎麽可能對她好呢。


  他想去看看她,光明正大的又於理不合,於是隻能重操舊業,翻牆而入了。


  原先,鄭恒並不知楚喬幽住在哪個院子,但誤打誤撞碰見了給各房送食的下人。


  楚喬幽今日回府,下人們不可避免就談論到了這個表姑娘。


  鄭恒隱下行蹤跟著,越聽越火,要不是還顧及楚喬幽名聲一二,他幾乎當場就要暴走!

  忍著氣,跟著那下人,走了許久才到一座破敗的院子。


  鄭恒不可置信,


  這就是喬家人安排給她住的地方?!

  可再不敢相信,看見開門提食的落雲,也隻能相信。


  鄭恒出離的憤怒,越是怒意磅礴,他反倒奇異的沉默平靜起來。


  喬家人。


  鄭恒眸中冰冷似霜。


  *

  鄭恒踏入屋內,陳舊的家具被落雲擦拭的幹幹淨淨,屋內點了熏香,不至於太過破敗。


  “郎君怎麽來了?身體可還好?”楚喬幽穿戴整齊,在落雲的攙扶下步入廳堂。


  鄭恒側身看她步步走來,輕聲道:“我不放心你。”


  事實證明,的確,他想保護的人,被欺負了。


  楚喬幽耳尖有些發燙,但她還是皺著眉:“郎君身體還沒好全,不可再多動,該是好好靜養才是。”


  察覺到她語中的關心,鄭恒笑了:“我曉得的。”他應道。


  他沒提起喬家人,沒提起這個院子的事情,楚喬幽也壓根不想提起。


  落雲似乎察覺到什麽,輕笑一聲,將娘子扶到木椅上坐著,本人便離開一大步,幾乎到了門邊上站著。


  鄭小郎君不顧生命安全救了娘子,在落雲心裏好感度直接滿分。


  鄭恒隨之在楚喬幽旁邊坐下。


  不見她的時候怎麽樣都要來,見到了,卻不知說些什麽。


  楚喬幽先開了口:“若是郎君被護院攔下,當作登徒子誤傷了可如何是好。”


  她帶著笑意和調侃。


  鄭恒心裏一鬆,傲然道:“哼,就憑他們,還攔不住我。”


  這話說得不假,現下太平久了,護院也隻是各家一個形式保鏢,好手不多。


  楚喬幽輕淺漾出一絲笑意。


  看她笑了,鄭恒驀然心中一跳,

  糟糕,自己方才那副得意小崽子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這下,在她心中,他更是不靠譜了。


  鄭恒有些懊惱,他輕咳一聲,以作掩飾。


  楚喬幽並不覺得不好,她後來生活在宮中,謹言慎行,其實很喜歡鄭恒那般眉梢飛揚的生動。


  多好啊,想做什麽能去做,想說什麽也不必斟酌斟酌再斟酌。


  屋內已經點燈了,楚喬幽含笑的臉在燈光下分外柔和。


  鄭恒略有些愣怔,楚喬幽,即便是現在也是平靜溫和的樣子,看來是真不覺自己處境有什麽好可憐的。


  他突然就明白了什麽,

  人總是下意識帶入自己的想法去看待他人,可事實上,每人對萬事萬物的態度和標準都不一,一些東西有人棄之敝履就有人視若珍寶。


  比如她。


  鄭恒晃然,他總覺得她委屈不甘,心中定有鬱氣難解,實則也是對楚喬幽的輕視了。


  她從來不在意這些。


  鄭恒瀲灩的鳳眼含笑,低低地輕笑起來,笑容明亮,滿室生輝。


  楚喬幽問他笑什麽。


  “沒什麽,隻是,我給你帶了禮物。”他說。


  楚喬幽水亮剔透的眸中輕微一亮,問:“是什麽呀?”


  鄭恒彎了彎唇,從懷中掏出一根糖葫蘆。


  糖葫蘆被包裹在油紙內,因他熱烈的體溫而微微化開糖衣,在燭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鄭恒也不知道為什麽,鬼迷心竅的,在街上路過時,不自覺買了一根。


  現在看到她欣喜的眼眸,他想,是在正確不過的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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