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如暗淵一般的黑夜,山洞擋住了風,卻轉而生出一種墳墓般的寂靜和駭人。
落雲緊緊地挨著自家娘子,眼睛瞪的大大的,機敏而恐懼的打量著周圍的一切,生怕神秘幽靜的黑夜中突然躥出什麽東西。
兩人都不說話,一時,是死一般的寂靜。
楚喬幽還好,她早已經習慣了仿佛下一步就會出現噬人怪物的黑暗,令她沉默的,是方才離開的郎君。
也不知道……他是否安全。
她心裏總是牽掛著,
也許是才走一會兒,楚喬幽卻覺得經過了漫長的時光,長久無聲的等待令她有些焦躁。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也就在這時,空寂的黑暗中忽然傳來一陣奇異的聲響。
楚喬幽陡然直起了身子,凝神去聽——
像是拖拽重物在地麵的沉悶聲,沙沙地摩擦著土地。
這個聲音,是背後傳來的!
楚喬幽寒毛直豎,後背驀然湧起一片雞皮疙瘩。
於此同時,懷中的團團繃緊了身體,滿腔的戒備的敵意,朝著洞內露出還不算尖利的牙齒狂吠兩聲。
不好!
楚喬幽瞬間拉著落雲往洞口外撲出去。
身後,那聲音聽到狗吠聲短暫一窒,而後像是回過神,加快速度,毫不掩飾地朝洞口爬行。
“娘子!”落雲的嗓音有些變形的尖利,她抖著身體,滿臉驚恐。
此時出聲,這就給了洞內一個信號。
外麵,怕不過是兩個弱女子罷了。
來不及再細究這些,楚喬幽隻急促說了句,跑!
落雲攙扶著楚喬幽在叢林之間竄逃,
山林多枯枝,山路很不平整,她怕被絆倒,每一步都高高抬起腳,
團團跟隨在兩人身後,偶爾朝身後狂吠兩聲。
落雲急出冷汗:“小祖宗,別叫了。”
可團團不能體會她的懼意,遇到危險,本能地用吼叫來嗬退敵人。
身後,似乎有人正在極快的接近。
撥亂樹枝嘎嘎作響,每一聲,都在告訴楚喬幽二人,他/它離得更近了。
落雲腦中空白,隻知曉要逃,趕緊逃。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早被嚇得眼淚直流。
突然,她隻剩下本能攙扶著的人腳下趔趄,身子重重摔倒在地,連帶著她腳下一崴,跌坐一旁。
她聽見自家娘子的聲音:“落雲,你自己跑,快!”
落雲下意識搖搖頭,她怎能丟下娘子呢,這個時候,怎能丟下娘子呢。
她哭的分外慘烈,但依舊堅持去扶楚喬幽。
身後的東西,經過兩人一耽擱,似乎已經近在咫尺。
落雲煞白著臉,淚眼朦朧地往後看去——
黑乎乎的看不清,隻覺一道像是人一樣的黑影,極高,有手有腳的,形似惡鬼張牙舞爪地撲向二人。
落雲一陣絕望,隻覺自己和娘子大概就要命喪於此了。
就在這時,身旁驀然傳來一股大力,她身體滾落在一叢灌木下。
“別出聲,乖。”娘子極低地說完著一句後,忽的站了起來,胡亂往一旁叢林間逃去,聲音特意弄得比方才大了許多。
落雲悲痛欲絕,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謹記娘子方才的話,不敢出聲,隻無聲的流淚著。
楚喬幽知曉自己恐怕不能跑多遠的。
但她隻能盡力跑,跑的遠一些,落雲逃生的概率就大幾分。
團團自然是跟著她的。
似是感覺到主人孤注一擲的絕望,它的叫聲越發尖利可怖。
身後的人聽見狗叫聲,速度更快地追上。
而楚喬幽終於腳下一絆,身子滾落了幾圈才停下。
手中疼痛和濡濕感傳來,雙膝一陣劇痛,又是渾身是傷。
楚喬幽苦笑著,咬牙又站了起來。
身後步履聲分外清晰,有人重重踩碎枯枝,踏著女人的驚懼和慌亂走來。
“這位娘子,你跑什麽?”一道男聲,詭異的溫和。
他緩步走近,楚喬幽步步後退,團團擋在她身前,小小的身子弓起脊背,喉嚨發出凶狠的悶聲。
那人注意到團團,訝異道:“還有狗?不知,娘子深夜躲在山洞內,還帶了狗,可是遇到了什麽難事。”
他很熱心關懷的樣子。
楚喬幽一步一步挪步後退,額間沁出汗液,她嗓子發幹,帶著躥逃後的喑啞:“這位郎君,我和家中鬧了矛盾.……這才賭氣躲在了山上。”
她隻能盡力拖延時間,楚喬幽知道,無論說的多天花亂墜,今日都難逃一劫,如同眼前的人,無論偽裝得多好,都難以掩飾言語之下的狠厲。
“娘子太過任性,”男聲略帶不認同的說道,“夜間山林危險,我送你歸家吧。”
他一個弓步上前,楚喬幽隻覺有人靠近,而後,手被一隻粗糲大掌抓住:“對了,方才似乎還有一位娘子,她在哪呢?我一同將你們送回去。”
楚喬幽心尖發寒:“就我一人,郎君怕是聽錯了吧。”
抓住她的手一用力,他貼上來,像是陰冷暗伏的蛇,幽幽問:“哦?是嗎?那小娘子剛剛見到什麽了。”
話落最後,已是圖窮匕見,最後幾個音節發的分外陰狠。
楚喬幽猛地掙紮起來,可手上的力道卻如同鐵爪一般,怎麽也無法擺脫。
身側的人陰桀笑著
“小娘子,怪就怪,你看到了不該看——啊!”
男人突然痛呼出聲,
他勃然大怒,重重踢出什麽東西,狠狠咒罵:“狗崽子!”
遠處,團團慘烈的痛呼出聲,不斷哀聲尖嚎著,
楚喬幽心間一痛,“團團!”她慌亂焦急喊道,
那人被咬一口,手中力道弱了幾分,楚喬幽竭力掙紮擺脫桎梏。
“團團!”聽到她的聲音,團團輕微的發出一絲聲音,虛弱不堪,像是沒有了半分活氣。
楚喬幽跌跌撞撞朝團團的方向奔去,眼中的淚再也止不住,大顆大顆地流下。
在山洞裏她沒有崩潰,在逃跑時也沒有崩潰,即便被抓住還是冷靜的楚喬幽,在這一刻,在聽到團團似乎瀕死聲音的那一瞬間,她突然感受到了濃烈崩潰的絕望。
身後,看著女子踉蹌奔走的身影,男人麵無表情的舉起了匕首。
一步一步逼近了崩潰絕望的女人。
匕首輕如蟬翼,揮下之時傳來輕微的破空錚鳴聲
噗——
匕首入血肉的聲音。
霎時帶上血光。
身上沒有如期的疼痛,
楚喬幽隻覺被人抱在懷中。
來人似乎是以極快速度撲上來的,楚喬幽隻覺天旋地轉,不及反應,與人相擁著滾下背後的一道山坡。
血,她聞到了血的味道。
楚喬幽被人緊緊護在懷中,在猛烈的翻滾中暈了過去。
*
鄭恒再次醒來,入目是了天青色床帷。
他呆滯了一秒,猛的坐起了身。
這一下,四肢百骸的疼痛湧來,手臂上的傷口再度滲血,腦袋像是被棍子一通攪合,難受暈眩的厲害。
他卻不管不顧。
鄭恒的眸中還殘留驚恐,
他的記憶停在那把高高舉起的匕首,匕首下是絕望單薄的女子。
楚喬幽,楚喬幽呢?
祥泰推開房門,便見自家郎君掙紮著下床的模樣。
他嚇了一跳,趕緊放下手中銅盆和毛巾:“郎君!”
“郎君你醒了!真是太好了!”祥泰激動的留下淚水。
那夜,平靜的寺廟突然喧鬧了起來,衝天的火光和短兵相接,他心一跳,左右也找不到郎君,便機靈的藏了起來。
後來,才知,攻入的竟是大郎君的兵馬。
他被人領回刺史府,一入房門,便看見昏迷在床的郎君。
鄭恒手臂被刺入,身上大大小小被擦傷了不少傷口。
給郎君上藥時,祥泰手都是抖的,
雖然郎君經常挨家法,但從來都沒有如今日一般毫無聲息地昏迷在床。
這次,真真嚇壞了他。
可得好好將養著。
要好好養著的郎君一把扯過祥泰的衣領,麵目疼的猙獰,卻急聲問:“楚喬幽呢?”
心知郎君牽掛,祥泰忙道:“郎君放心,楚娘子好著呢,就在客房,醫家說無大礙,隻受了些驚嚇,這才昏睡過去了。”
他原是想郎君聽後,能夠放下心,好好養傷,誰知聽完這一番話的郎君手中還是緊緊抓住他的衣襟:“她在哪,帶我去見她!”
祥泰:“可是郎君.……”
你都傷這樣了,先休養一會兒吧。
祥泰未說完的話止在了對上鄭恒堅定不容拒絕的眼神後。
蒼白如紙的臉,發幹失血的唇,無比萎靡的氣息,但他的眸中似有一團烈焰燃燒,支撐著他的分外虛弱的精神頭。
祥泰知曉,郎君眼中燃起的火焰,是楚喬幽。
這個認知讓他心裏一驚,
“好,小的帶您去。”祥泰不再遲疑,攙扶起鄭恒虛弱的身子,走向楚家娘子所在的客房。
這邊,楚喬幽方才轉醒。
身邊熟悉的聲音十分驚喜:“娘子!你可算醒來了!”
落雲喜極而泣。
楚喬幽吃力地坐起身,落雲忙扶她靠在雕花門圍子上:“娘子,可餓了?可渴了?”
楚喬幽搖搖頭,坐好之後,問道:“鄭家郎君呢?可還好?還有.……團團!團團怎麽了!”
她語氣焦急起來。
落雲連忙回複:“娘子不急,鄭家郎君和團團都好呢——”
砰——
門被猛地推開。
鄭恒腳步虛浮的踏入。
房裏的主仆二人循聲看去 ,
十八九歲的少年郎,麵色慘白的有些發青,但即便這樣,也是好看的。
皮相是昳麗的甚至是女氣的秀豔,但立體的眉骨和挺直的鼻子使得過於女氣的皮相有了少年的清俊感,此番受傷,皮相像是盛極的花略顯萎靡,骨相的風儀便凸顯出來了。
此時,他的發髻散亂,鬢發散落在兩頰,手臂上血跡洇出,衣物也穿著淩亂。
落雲看呆了。
眼前病弱狼狽的少年,是那個金質玉相的鄭家郎君嗎?
床上,楚喬幽黝黑如星子的眸子盯著門外,輕聲問:“是鄭家郎君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