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天光大亮，碧藍如洗的藍天上，迷蒙的雲霧之中，絢爛的日光開始出現，金燦的光芒傾瀉而下，漫過群山，漫過樹海，漫過大地的每一個角落。
溫軟美好的櫻花飄飄灑灑，不然世間的一點塵埃，甜糯的粉色籠罩著樹下的少女，她言笑晏晏，又是初見時候的嬌俏漂亮，揮手送別。
桔梗走出一段距離，又回了頭，眉眼彎彎，再次朝著小巫女揮手道別。
“我以為，你會將她送入幽冥。”妲婼頗為感慨。
按照人世修行人的法則，亡者就應該去往亡者應該待的地方，而不是眷戀人世遲遲不願離去，否則，那便是不安息。
桔梗看著前方一隻翩躚飛舞的碟，自嘲：“我又有什麽資格勸說她安息呢。”
她與雪櫻又有什麽區別呢？
不都是徘徊在世間不願離去的亡魂嗎？
“你也迷茫了呢，桔梗。”
妲婼揶揄道，“醫者不自醫，渡人難渡己，看你安撫那小巫女的溫柔堅定，卻沒想到自己卻陷入了彷徨之中。”
桔梗垂首閉眼：“在世人眼中，修行者就應該完美無缺，堅不可摧，永遠正確，撫慰迷茫不安的靈魂，曾經我也努力扮演好這個角色，可是現在，我不得不承認，人心脆弱，就算是巫女，也難免陷入懷疑，迷惘之中。”
迷茫無措的情緒不可自抑的生根發芽，而後長成了蒼天大樹，桔梗如同行走亙古的黑暗間，獨行一人，無人為伴，無人傾聽，無人理解。
感知到她的情緒，妲婼正色，聲音不再調笑和打趣，難得正經嚴肅，她說：“桔梗，你聽好了，看你順眼，這番話我隻說一次。”
桔梗一怔，聽出她語氣中的認真，側耳傾聽，
“你的心也從未被怨恨汙染過，一貫幹淨明朗，如果有，當年四魂之玉就會被你的負麵情緒汙染，無法隨你轉世，而你如今也根本不會擁有淨化之力。”
淨化靈力，隻有心靈純粹善良的人才能擁有。
“我不得不承認，你是一位很好的巫女，這一點不因為人或為魂而更改。”
她和小巫女何其相似，即便是亡魂了都不曾忘記自己的職責，依舊履行著巫女的使命。
桔梗怔住，
妲婼繼續道：“而一位很好的巫女心為什麽彷徨不安呢？桔梗，你在質疑自己的存在，甚至於否定自己的存在！”
桔梗沉默了。
“世人皆道，死亡便是終結，靈魂應當安息往生，而你被迫複活後，卻想留在人間，在你多年的認知裏，這是錯誤的，是不對的。”
“然而，這並沒有什麽不對，正如一個新生兒來到世間不會向往死亡一樣，求生是人，不，是任何生靈的本能。”
而桔梗因緣際會被複活，是上天的恩賜，也是一個生命以另類的形式降臨了人間。
妲婼的言語淡淡，“沒有人讓一個新生兒去死，那麽就沒人應該說你不可以活。”
“若是上蒼規定，生和死□□限如此清晰，安息的靈魂和生靈的世界應該明確割裂，那麽你便應該無任何複活的可能，既然你來了，那就說明，你被容許再次降臨在這世間。”
而這可不可以，容不容許，不應由人類定義。
“人類弱小，所以他們將巫女架在高高的神壇上，希冀護佑，而同樣因為弱小，所以希望死去的靈魂都能安息，不要作亂，但再次重生的你還被人世的規矩鎖鏈束縛嗎？桔梗，你的心應該更寬闊一些，看到雲，看到海，看到各異的人，看到各類的妖，看到不甘的靈魂，看到你自己。”
妲婼的聲音難得柔軟，
“你也是宇宙渺小的生靈之一，與一棵樹，一粒沙，一隻蝶，沒有任何區別。”
沒有任何的存在是不合理的。
都是上蒼的孩子啊。
桔梗的腳步緩緩停下。
她駐足在山間的小道上，林間露重，逐漸打濕了她的發和衣裳，陽光變化了方向，林中的生靈開始全部蘇醒，有風，有草地，有蟲鳴。
很久，她才動了，抖落了滿身的露水，再行走間腳步輕快了許多。
“你說的對，做人做事，唯心論跡，是我困囿於軀殼和身份了。”
桔梗輕輕淺淺笑了，眉眼似遠山的雲霧，輕盈，自由，
妲婼見此也笑了，
心是很複雜的事物，經過迷茫掙紮之後選擇的道路，會更為堅定不移。
“謝謝你。”
桔梗輕聲說。
謝謝未曾謀麵的……你。
……
桔梗回到了淺間村，將事情真相告知了小村長。
不再去看小村長震驚呆滯的神情，桔梗悄悄離開了村子。
這些人不需要救贖，健康和壽命都是偷來的，如今隻是到了償還的時刻。
桔梗踏上歸程。
日光正好，妲婼懶懶地眯著眼睛。
沒什麽比曬太陽更舒服的事情了，就這麽曬著，似乎身上的墓氣都消散許多。
桔梗正步履款款地歸家，卻突然被遠處的氣息所驚動。
那氣息是——
四魂之玉！
妲婼撇撇嘴，欲望的惡臭氣息。
隨之而來的，是山河間的一聲巨響，無數的山石樹木被毀，塵囂在方圓幾公裏外都可看見。
顯然，有人在戰鬥。
桔梗腳下一轉，想也不想地衝那頭奔去。
……
“戈薇！”
戈薇還來不及反應，就被護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而後兩人被重重地擊倒，狠狠砸在被轟出的大坑內。
她下意識抱住眼前的人，卻觸摸到一片濕潤。
“犬夜叉！”
戈薇抱著他，看著手上的鮮血止不住的顫抖。
龐大的棕色狐狸幾乎有座小山那麽高，五條尾巴從它身後伸出，每一條都帶著強烈的妖力波動。
頸間和腿上有著兩輪暗紫色的光芒——
正是鑲嵌了四魂之玉的地方。
它的口中不斷低落涎液，兩隻燈籠大的眼充滿暴戾的殺氣，一尾欲將那個對著四魂之玉碎片所在地方射箭的女孩掃落，中途卻被那隻原本被它打的爬不起來的半妖救下。
這是對它的挑釁。
狐狸冷冷的棕色瞳孔緊緊盯著倒地的兩人，巨大的身軀移動起來去出奇的快速。
是它腳腕的四魂之玉賦予的能力。
巨尾從高空直直拍下，虛空被它的力道微微扭曲了一瞬，轉瞬來到兩人上空，
一旁的彌勒想要去救，可是，它太快了！
“犬夜叉！快跑！”
他心焦似火，再不躲開，就沒命了。
犬夜叉的雙眼已經有點失神，大口的血從他喉間噴湧而出，他微弱的力量推拒著身上的戈薇，
走！戈薇！快走啊！
巨尾掀起的風浪已在耳旁，戈薇卻死死抱住了重傷的犬夜叉。
如果死的話，那便是兩人一起死！
戈薇緊緊閉上了眼。
生死之間，腦袋一片空白。
一道絢爛至極的光束從遠處急速而來，像是拖著夢幻尾巴的流星，精準淩厲地射中狐妖頸間的四魂之玉碎片。
狐妖仰天痛呼，隨著四魂之玉被淨化的瞬間，巨大的身軀縮小了一圈。
它齜牙著，警惕看向叢林深處。
這靈力與方才的女孩很像，但卻不知強大了多少倍。
它謹慎十分，四爪開始往後挪動。
風平浪靜。
於是它迅速扭頭就爬，飛身遁逃，有四魂之玉加持的速度快若幻影。
彌勒看到狐狸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半空中，正鬆了一口氣，卻不曾想，極致的箭光再次出現，瞄準的是虛空的某一處。
下一刻，狐狸的身體不差分毫，正出現在箭矢箭鋒之下！
預判！
彌勒吃驚地望著眼前的一幕。
嗷！
狐狸的身軀被箭矢射穿，從半空中掉落，砸出一個大大的淺坑。
它在地上痛苦的翻滾著，無數的黃沙塵土揚的老高，漸漸地裏頭安靜了下來，塵土散去，蜷縮著一小隻狐狸。
這.……這麽強？！
彌勒呆呆地看著某處，
深林之中，緩緩走出一個美麗的巫女。手正放下弓箭，毫無疑問，剛剛出手的就是這位前輩。
這是誰？！如此實力不應是籍籍無名之輩。
難得的，彌勒見到漂亮女孩就忍不住口花花的毛病在這一刻抑製住了，他隻由衷升騰出敬意。
強者不分性別，那樣的實力，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會是尊敬。
——
桔梗在靠近後就認出了犬夜叉的氣息，還有他的濃厚血的味道。
他受傷了？！
下意識就更快了一步。
透過林間樹隙，狐妖的妖體無比清晰，桔梗一眼就看見它頸間和腿上的四魂之玉碎片。
五尾妖狐本就難對付，況且還是鑲了兩枚四魂之玉的狐妖，
難怪犬夜叉無法應對。
桔梗舉起弓箭，對準了狐妖的頸部，那個四魂之玉碎片處，是弱點。
就在這時，戈薇的恐懼絕望的聲音傳來
“犬夜叉！”
隨著這句話，桔梗體內的靈魂驟然四散，隱隱離體。
是戈薇！
戈薇對犬夜叉的守護意誌召喚了遺留在桔梗體內的魂魄！
桔梗身形一頓，弓箭無力地掉落。
靈魂的離體，她的身體仿佛變成一具真的陶俑，神識也逐漸模糊飄遠。
不行，
犬夜叉.……
犬夜叉還需要她救。
桔梗的意識呼喚著，試圖留住體內的魂魄，卻眼睜睜看著魂魄一點一點地抽離，
意識越來越模糊了。
就在這時，陶俑的體內似乎一陣綠光猛地噴湧而出，強勢席卷了離體的魂魄再度歸位。
桔梗神魂一震，再次清醒過來。
她迅速拿起弓箭，瞄準，射出。
巨大的狐妖，應箭而倒。
桔梗輕呼出一口氣，才和妲婼說：“謝謝。”
那道綠光，是妲婼的妖力。
妲婼嘴唇勾起：“這已經是一天之內你第二次向我道謝了。”
桔梗收拾箭囊，聞言，搖搖頭：“我既是謝你幫我留住魂魄，也是謝你在那時刻沒有奪取身體。”
桔梗明白，
魂魄鬆動，妲婼隻要冷眼看著，她的靈魂便能入主，不再受困於自己。
可是，她卻沒有這麽做。
妲婼哦了一聲，似是恍若大悟：“對哦，”
隨即扼腕：“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錯失良機！”
桔梗輕笑了一聲，不在多言。
妲婼舒坦的翻了個身，此事之後，她的魂體更加自由，
一具墓土做的身子，
她很嫌棄。
本殿下不是什麽髒的臭的都要的。
就這一戳便碎的軀殼，給她也不要。
※※※※※※※※※※※※※※※※※※※※
對待自己溫柔一點
你隻不過是宇宙的孩子
與植物、星辰沒什麽兩樣
——麥克斯·埃爾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