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月上柳梢頭，沉悶的天氣開始褪去，天地孕出一絲涼意。
沿著阡陌交錯的田徑而去，村子裏各家各戶升起縷縷炊煙，犬吠聲，夫妻間的交談聲，孩子和夥伴玩耍的聲音，都隨著升起的炊煙彌散開回蕩在寧靜祥和的村莊上。
村子的西處，是一片竹林。
地處偏僻，與村中的房屋相隔較遠。
這片地方尤為安靜，隻有蛙叫和蟲鳴。
竹林旁有一處新蓋的木屋，窗子被支起，屋內昏黃的燈光傾瀉而出。
也半藏半露出一抹極為纖細曼妙的女子身影。
屋內茶香嫋嫋。
端坐在窗邊的清婉女子，身著巫女服，眉目清淡，白膩纖長的素手握著略顯粗糙的茶碗。
妲婼是想喝酒。
桔梗不允。
兩方妥協之後，煮了一碗清茶。
村子的茶哪有什麽好喝的，不過占了一點，倒有幾分返璞歸真的意趣。
妲婼和桔梗都不是話多的人，空氣一時沉靜。
叩叩叩——
門被禮貌地敲響，女童清脆甜膩的聲音在門口傳來
“桔梗大人，桔梗大人您在家嗎？”
桔梗起身開門，門外站著一個女童，麵皮微黑，俏麗可愛，見著桔梗，眼睛一亮，
“桔梗大人，村口的山下大叔今日進山獵了一頭野豬，正在邀請全村的人開篝火烤肉呢，村長爺爺喚我來請您一起去參加。”
桔梗的眼角柔和，蹲下身子，含笑：“跑這麽遠，真是辛苦小夜了。”
“不辛苦不辛苦，桔梗大人，那我們走吧。”
小夜看著美麗的巫女紅了臉，眼睛亮晶晶的，桔梗大人真是又漂亮又厲害，自她來了村子，村子變得很安全。
大家才開始在夜間活動了呢。
桔梗關好門，牽起了小夜的手，朝村口走去。
村口人聲鼎沸，熱鬧至極。
男人和女人都在幫忙，火已經架起，柴火堆得高高的，一塊大肉已經在火上烤著，滋滋冒著熱油。
見到桔梗，眾人紛紛問好
“桔梗大人”
“桔梗大人”
女人們和男人感慨：“我們村真是走運啊，來了這麽好一個巫女。”
“是啊，之前遊醫說阿名沒救了，可桔梗大人一來就將他治好了，還能上山打獵了呢，你看，獵了這麽大一頭野豬，生龍活虎的。”
“是啊是啊，五奶奶那邊，也是桔梗大人幫忙驅邪才好的。”
“真了不起呢。”
桔梗對著眾人微微頷首，回禮打著招呼。
妲婼將注意力放在烤肉和旁邊一大壇酒上。
她的魂魄越發凝實，力量逐步恢複，可以不靠桔梗的眼睛視物了，魂體也更加自由。
“酒可解千愁，來都來了，不嚐嚐？”妲婼道。
桔梗恍若未聽見，輕步迎向向她走來的一位矍鑠老人。
老人身著粗布，身材偏瘦，頭發黑白，胡子花白，正是這個村的村長。
他臉上掛了大大的笑容走向桔梗，對於新來的巫女很是敬重和喜愛，桔梗的屋子便是他帶著村子裏的男人不分日夜建好的。
“桔梗大人，快快上座，上座。”
場上臨時擺了不少的食桌，他招呼著桔梗坐上位。
桔梗笑著拒絕了，坐在了偏位上，村長從上座端了一碗湯，遞給她。
“嚐嚐，這是你嬸子做得魚湯，不是老漢我自誇，再沒有比這更好喝的魚湯了！”
說的妲婼有些好奇。
這具身體是不需要進食的，但裏陶那個老妖婆手藝不錯，五感俱在，所以能嚐出食物的味道的。
桔梗笑著接過。
來這裏的一段時間，許是看她獨身一人，村民們做了什麽好吃的時常都往她那送一份，這久違的溫馨，讓桔梗冰冷的身軀泛起暖意。
怨恨慢慢褪去，尖銳的靈魂開始回歸往日的平和。
妲婼很少嚐試人類的食物。
她也尤其不愛葷腥。
但順滑濃白的魚湯入口，香氣四溢，鮮甜可口，
意外的不錯。
“很美味”桔梗真誠讚美。
見她喜歡，村長更加開心，樂嗬嗬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對了，淺間村的村長托人傳來了話，想請你去他們村幫忙驅邪”村長拍了拍腦袋想起這件事。
“驅邪？”桔梗放下魚湯，
“是啊，這淺間村隔咱們村子兩座山，我也是十多年前知曉，原來那山裏還有一個村子，”村長說，
山多水多，交通不便，人們輕易不能知道隔座山的世界。
“不過那村子裏的人，有點古怪，平時都不太與外村的人交流，直到這新的村長上任，是一個年輕的小夥，這才開始和我們十裏八鄉有些走動。”
村長想著感慨了一聲：“說起來，這村子最有名的一點，便是長壽，老一輩的幾乎都是百歲老壽公，說來奇怪，就著近日，這些老壽公一個接一個死亡，據說死狀一個比一個淒慘，這小村長才覺得不對，打聽了咱們村來了個實力強大的巫女，找人托到我頭上。”
桔梗斂目，安靜聽村長說。
村長看了看她，沉吟了一會，又道：“這事也不知危險不危險，依我看，還是拒了吧。”
桔梗望向他擔憂的眼神，緩緩笑了：“無事，我明天就出發去看看。”
村長點點頭，又歎了一聲：“無意間聽說，那淺間村以前是有一位巫女的，要是那位巫女還在就好了。”
桔梗問：“那以前的巫女去哪了呢？”
村長搖搖頭，
“不知道，許是離開了吧。”
許是死了。
這亂糟糟的世道，誰知道呢。
天色微明，晨霧彌漫，草間凝結晶瑩剔透的露珠隨著來人的動作嘩嘩墜地，染濕了緋紅的裙角。
“桔梗大人 ，等等！”略帶喘息的聲音。
桔梗轉身。
小夜腳步輕盈，向她奔跑而來。及至她身前停下，小臉紅撲撲的，大口大口的喘氣。
“小夜？你怎麽來了？是有什麽事嗎？”桔梗放下手中的弓，半蹲下身子看著小夜說道。
小夜從身後掏出一截竹筒罐子。
“桔梗大人，之前看你有收集朝露喝，我和小胖他們早早起來，收集了一罐，給您！”
小夜說著，將竹筒罐子遞給桔梗。
桔梗一愣，接過。
竹筒冰涼，覆蓋一層水意，散發著清甜味。
再抬頭時，小夜的身影已經跑出老遠，回頭衝她揮手喊道：“桔梗大人，你要小心！我們等你回來！”
一溜煙跑了沒影。
妲婼莞爾：“真是個好孩子。”
桔梗漾起笑意：“是啊，好孩子。”
她在原地等了會兒，看著小夜進了村，這才握緊了竹筒罐，轉身走入漫漫山路間。
——
淺間村，村口的落葉許久沒有人掃。
村子裏，幾乎每隔幾戶便掛上素縞，紙錢被吹得全村都是，年輕的村長幾乎沒有休息操持著各家的葬禮。
整個村人心惶惶，惶恐不安。
“村長，村口來了一位巫女，說是應你邀請來的。”
小村長原本盯著庭院停放的靈柩愁容滿麵，聽到村民的話，大喜，忙招呼著村裏可用的人去村口迎接。
天氣陰沉，但遲遲不下雨，灰藍的天給原先就蕭瑟的氛圍更增添了陰霾。
小村長一打眼就看到了站在村口的巫女。
她實在太亮眼了。
身姿輕巧，長發如瀑，她正微微仰頭看著漫天的落葉，露出的半張臉淡眉似水，姣如秋月。
光在那站著，就是清靈雋永，風華無雙。
桔梗聽到動靜，轉過身，看向來人。
一群村民簇擁著中間的年輕人，肌膚呈小麥色，五官端正，氣質沉穩，應該就是村長說的淺間村新任的小村長。
小村長對上她如漆般的清亮眸子，心恍然漏了一拍，
旁邊的小哥用手肘戳了他一下，小村長猛地回神，上前迎接：“是桔梗巫女吧，您能來實在是太好了。”
桔梗點點頭。
妲婼在她體內笑了，說：“這小村長很喜歡你呢。”
依舊無人理會。
無趣。
妲婼撇撇嘴，這個村子整個村都有籠罩著淡淡的邪氣，但仔細查看卻沒有邪氣的根源。
方才村口的老樹在這夏日盛季也宛若秋季一般掉著落葉。
沒有任何邪氣，正值繁茂的樹卻已經在枯死了。
奇怪。
村內紙錢遍天，小村長解釋道：“最近過世的長輩太多了，家家戶戶根本來不及打掃。”
近幾日，天天都有長輩在深夜間去世，整個村子都快都彌漫一股死氣。
桔梗腳踏過薄薄的紙錢，頭倏然轉向一處。問
“那處是何地？”
“是昨夜剛過世的七太爺家，靈柩正在庭院放著，等待下葬。”
“帶我過去。”
小村長忙應了，心裏鬆了一口氣，來的巫女似乎很有本事，希望能夠解決村子裏的怪事。
庭院內隻有幾個親屬在院中哭靈，
原本按照村子以往習俗，哪家的長輩過世，全村山下都會過去幫忙，吊唁。
但最近村子死去的長輩太多了。
事情邪門，再加上有的家中有孝，不得空閑，沒人登門。
人情往來這種東西隻有在不礙自身的前提下才能繼續。
見小村長帶了人進來，靈前一位中年男子站起了身。
“這是七太爺的孫子”小村長給桔梗介紹，
又向眾人介紹道：“這是來幫我們村驅邪的巫女，桔梗。”
見到是巫女，中年男子有點激動，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朝桔梗道：“巫女大人，爺爺走的……並不安寧，請您給他超度，讓他靈魂安息吧。”
桔梗柔聲道：“節哀。”
說著繞過了眾人，去往靈柩處。
靈柩中的人並不安詳，百歲老人麵目猙獰，渾濁的眼珠暴出，似乎看到了極為可怕的事情，致命傷是喉間割裂，放血而亡，傷口雜亂並不平整，像是——
被什麽東西硬生生摳裂的。
引起妲婼注意的是，這位老人年歲已高，滿頭銀發，肌膚卻光滑平整，不似有的老人，皺紋橫布，老態盡顯。
中年男子走到身邊，不敢去看死者斂容，心有餘悸地道：“我們是後半夜聽到爺爺房間裏的動靜的。”
“推開房門的時候，爺爺像是被邪魔附體了一樣，自己死命用手指甲摳自己的喉嚨，生生將自己的血放光！”
他臉上露出極度恐懼的神色：“一定是邪魔作祟，一定是邪魔！巫女大人請你一定幫幫我們，驅除邪魔，還村子一個太平！”
桔梗在他背部畫了一個靜心咒，男人漸漸平靜下來，在庭院的村民見此，麵露激動，這位巫女大人好本事，定能幫他們村子驅魔除妖，保村子平安。
“不是妖。”妲婼說道，
桔梗點點頭：“這股邪氣裏沒有妖氣。”
妖也有邪氣，但邪氣之下難藏妖氣，這具新死去的屍體邪氣明顯，卻沒有妖氣。
不是妖，那便是鬼怪。
桔梗嚐試招魂，無魂應答，
整個村子連一絲殘魂都無。
桔梗目光掃過眾人，忽向小村長道：“村長，勞煩您找個時間將大家都聚在一處。”
即便人心不安，人人疑心有妖魔作怪，但生活還是要繼續，不少人需要外出工作。一時半會集中不了全部的村民。
小村長點點頭，“好”，而後他頓了頓，踟躕了一會兒繼續道：“巫女大人.……這陣子，每天夜裏都.……大家惶恐不安，也幾乎難以入眠，要不，我今夜叫大家集合，您坐鎮其中，以防妖魔再度行凶，可好。”
這是叫村民聚在桔梗周圍，就算妖魔來襲，桔梗能第一時間救援，以防再有人不測。
妲婼嗤笑一聲，被小瞧了呢，桔梗弱到任由鬼怪作亂之後才能趕到現場的地步了嗎？
桔梗理解村長的擔憂，答應了。
晚間，全村的人陸陸續續集中了在了村中祭廟處，
那裏地形寬闊，容得下全村的人口。
抱著嬰兒的婦人帶著幾個孩子，大孩子帶著小孩子，手牽手聚攏了過來。
有的老人行動已不便，家屬用竹床抬著，生怕自家老人步後塵。
桔梗用弓在地上畫出一個五芒星圖案，
最後一筆落下，天上顯現巨大的金色五芒星，道道靈光閃現，而後內斂於陣法之下。
桔梗印，能抵禦所有靈力低於桔梗的妖魔侵擾。
這陣動靜引起人群一陣騷動，所有人看著桔梗的目光變的崇敬而狂熱，尤其是生命受到威脅的老人們。
他們受看不見的妖邪折磨太久了！
小村長沉穩嚴肅的臉終於在此時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安撫著村民，有序指引村民們就地休息，安排村中的青壯年負責被褥和茶水，一切開始井然有序。
“桔梗大人”小村長望向桔梗。
桔梗讚賞的點點頭，盤膝坐在地上，向他說：“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等。”
小村長紅了耳朵，隨之點點頭。
妲婼樂了，“我就說，他歡喜你。”
桔梗和她說：“少說這些無意義的話，你應該也發現了吧，事情似乎不簡單。”
妲婼點點頭，桔梗聚集所有的人就是為了更好的觀察，她神魂掃過全場的人，
“骨齡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和孩童身上都沒有邪氣，三十歲以上的，年長的老人身上邪氣明顯，奇怪的是，有些中年人身上有的邪氣濃，有些卻沒有。”
“邪氣分布的規律是什麽呢？”
“而這個村的老人體內生命力都很強，鶴發童顏，對於人類來說，是很離奇的事情，”
“看來，所謂的長壽村看來並不簡單。”
桔梗接話：“三十歲，這一切也許和三十年前有關。”
妲婼讚同。
於是桔梗尋了小村長過來，問起三十年前的事情。
“三十年前，我並未出生，對以前的事情不是太了解，”小村長叫人喚了一名六十歲左右的老人，“這是山下叔，對三十年前的事情會比較清楚，桔梗大人有什麽話就問山下叔吧。”
山下叔的身上自然也有邪氣，而且不弱。
妲婼發現，在小村長說出三十年前事情的同時，眼前的山下叔渾身幾不可查地顫動一下。
這個人，一定知道些什麽。
然而，在桔梗詢問他的時候，他表情一臉茫然，稱三十年前並沒有出現什麽異常。
小村長再三請他確認：“山下叔，你再仔細想想，三十年前沒有發生什麽不尋常的事情嗎？”
山下沉思了半晌，還是搖搖頭。
桔梗深深地看他一眼，並未說什麽。
這些人究竟在隱瞞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