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未亡人借劍寒淵,顧伯舍掌斷星河(四)
陳永驚天一掌當頭落下,天塌地陷,日月無光。
就在這時,道人衣袖一展,腳尖虛踩數下,登時飄飛數百丈之高!但緊接著,他的衝天之勢卻戛然而止,隻見其在空中停滯兩息後竟貼著陳永指間穿過,晃悠悠好似無根之萍,又像被疾風卷入長空的花瓣。
不少人呆住,他們從未見過如此超脫物外,無拘無束的身法,甚至可以用一個“詭”字來形容。
而就在這時,卻見道人猛地抬起右腿,用力一蹬,便踩著陳永的手臂往上衝去,恰若驚鴻。
顧何並不感到吃驚,所謂身法都不過一個“快”字罷了,他所使出的流光本就是世上最快的劍!而且他在寧箋南身上看見的身法猶有過之。
更何況,他此時是想看對方的劍,而不是身法。
“這就是你的劍嗎?”顧何嘴角帶著微微笑意,挑眉道。
道人的衝勢驀地頓住,當即搖頭否認道:“不是,我的劍殺不了他,我也不想殺他,他也好,我也罷,本都是閆浮亂世中的可憐人罷了。”
話音剛落,道人深吸一口冷氣,向上爬升的速度被再次放緩,然後就聽他慢慢說著:“我隻有一段往事,一則道義,想說與他聽,說與你聽,也說與眾生聽,更說與自己聽。”
顧何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笑意更濃:“值得所有人聆聽的道義,肯定比你的劍還要鋒利了,你且娓娓道來。”
道人頷首。
“貧道少時於昆侖山下潛修,小有成就後定居西蜀,遍尋其地,隻得一破爛山門作了個小道場,貧道劍名為桃,劍長三尺,青鋒無匹,幾乎以一己之力撐起了一個頹敗數萬載的門派!”
眾人眼睛驀地一亮,心中駭然,他們大概知道這人是誰了……
道人沒有給別人說出他身份的機會,他緊接著就繼續說道:“可是,大約三千年後,貧道的桃劍卻敗於一人的指劍!而且那人的刀法、掌法、拳攻、道術,無不勝我十倍百倍!從那以後貧道就醉心劍術,行將踏錯,竟險些墮入魔道。”
聽到這裏,有人忍不住道:“當是那人修為高深!”
“不。”道人搖頭,“他隻是一個大羅仙境,而我那時早已步入假道多年。正因此,我日日夜夜沉迷劍術,反而荒廢道法,那段歲月於當地百姓而言又是一番深重的罪孽啊!”
“直到又幾千年過去,一位貴人突然造訪,那貴人慕名而來,不過慕的卻不是貧道的名,而是山名。道士雖然不是好道士,可辛山卻是一座好山。”道人的話語中透露著無盡的惆悵。
眾人皆靜靜聽著,就連陳永的攻勢也一再放緩,眼神很是微妙。
顧何知道,這道人——出劍了!
“那人本是皇室貴胄,卻不愛權利,不喜修行,反沉醉山中盎然景色,貧道每每在暗處觀之,無不由衷佩服,以此,貧道也逐漸放下諸多執念。時間就這樣慢慢過去,貧道不與他見麵,隻觀其心,修為卻一日千裏,時歎歲月靜好,莫過如此。但是,這一切卻在三年前驟然改變!”
三年?
陳永驀地轉過頭,當即就將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同時也落在道人身上,他的眼神隻流露出三個字——說下去。
他想聽,迫不及待地想聽。
“他聽到了,也聽懂了!”寧箋南驚訝陳永的狀況,那種眼神絕不可能是一個神誌不清的人發出的。
“破爛道士的修為比當年高了好幾重天!一派之主,如今真正當之無愧了。他並非沒有出劍,而是他使出的劍皆是無形劍,你看不見罷了。”顧何見怪不怪,畢竟這人的“劍”,他已非第一次領教。
寧箋南驚詫不已:“無形之劍?萬事萬物皆有所形,這是寫在書中的大道,豈能有假?”
“不假不假,自然不假。”顧何輕笑了一聲,這丫頭竟也一口一個大道了,他想了一下,便低聲解釋道:“萬事萬物皆有其形,可那得是除了心呐!心就在胸膛裏,隻需用手去輕輕觸碰,就能感受到它微弱的跳動。可是,你能感受到它微弱的跳動,還能知曉它的每一下跳動中,隱藏的渴望是多麽多麽的強烈嗎?”
“你不能,因為心的本質是無形。”
“那破爛道士以最純正的道法,揉以無上心劍,劍劍斬至魔氣要害,在陳永體內原本角逐的兩股氣息,如今人界的大道之氣占據上風。”
所以,陳永才恢複了一絲清明。
顧何的雙眼何其老練,隻略一琢磨就明白了其中關鍵所在,在他的解釋下不少人也終於明了,都對道人的“心劍”好奇起來。
道人朝顧何微微點頭。
“三年前,另一位貴人,也是一位劍客來了貧道的道場。很可惜,那人同樣沒有與我會麵,大概是他也覺得貧道一個小小散修難登大雅之堂了,慚愧慚愧。那後來之人與先來之人不一樣,雖然他也喜好山水,但他的喜歡並不是欣賞,而是掠奪。”
“他曾一劍斬下,掀起貧道半個山門的桃花,隻為見那紛飛之景;他曾揮袖一拂,逆亂陰陽化春水為冬雪,求得一杯與那人交友的冰釀。”
“他二人一見如故,在貧道的地盤上作威作福,可憐我那些後生晚輩啊!可恨,可恨啊!”
“道士!你說遠了。”顧何不禁撫額,滿臉的無奈。
道人臉色微紅,也自覺失態,連連賠罪道:“對對對,你看看,這說到氣頭上,沒忍住,失禮失禮。”
顧何輕輕道:“無妨。”
道人再次點頭,不動聲色地往上爬去。
“他二人一見如故,從過去聊到未來,從人間談到七界,無話不說,這種友誼也殊為難得。雖然折了一些花花草草,貧道也不與他二人計較了。但是好景不長,在那貴人問道劍客來曆時,那劍客卻沉默了。”
顧何知道道人要醞釀出驚天一劍,而他就要送這劍一道東風!於是迫不及待問道:“那又是如何?”
“劍客說他來自七界最大的道場!而他更是其中位高權重的尊者。那貴人又問劍客為何鬱鬱寡歡,逃來了這山中……那位貴人沒有發現,他已經落入了一個大大的陷阱!”
“如何樣的陷阱?”顧何追問。
道人說:“劍客放言,不出十年——陳國必亡!”
顧何突然怒喝道:“陳國國祚上萬載,哪有那麽容易亡?那劍客一派胡言!”
“對!貧道那時也這般以為。奈何那劍客語出驚人,他又掏出了一枚紫竹令表明身份,歎道劍神麾下藏劍關日夜操練星河大陣,十萬劍修,不出十年就要劍蕩臨安!”
顧何驀地坐在台階上,長歎息道:“哎……紫竹令一出,那人定是信了。”
道人肯定了顧何的話:“對的,他信了,因為他本就是一個極仁慈的人。酒後,他星夜趕回臨安,與另一位貴人會麵,又在種種機緣際會之下,就有了今天這場浩劫。”
聽到這裏,顧何隱隱已經明白,那最後的貴人當是陳永!而那所謂的種種因緣際會,應該就是殘劍大鬧歐陽氏婚宴了。那麽多仙盟修士帶甲持兵進入臨安,死的不冤枉。可也因此,在陳永那裏卻佐證了一些虛假的信息。
“貧道親眼見證一切,有心出手卻是無能為力,畢竟沒人會在大是大非麵前輕信他言,更何況事關陳國無數蒼生。於是貧道分兵兩路,使我那不爭氣的徒兒隨四散人一道,先想辦法在其中斡旋一二,誰料變故太快也太多,在淮陽時浩劫就初已現端倪,我那徒兒無力回天。貧道則親赴西極,日夜不歇,隻為麵見劍神,幾番周折終於知曉其中陰謀。”
“貧道腳力不快,一來一回沒想到三年已過,雖然隻晚了兩日,但這兩日卻讓貧道追不上這幾十萬鮮活的生命……”
顧何雙眼精光閃過,急忙喝問道:“什麽陰謀?”
道人輕輕道:“諸位可猜,那劍客是誰?”
顧何思付片刻,心中已有了一個人物,但他卻不想說,他想讓道人親自斬出這一劍。
天地間頓時陷入沉默,並無一人作答。
道人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笑問道:“試問天下仙人,能以一袖逆亂陰陽的劍客又有幾人?總不會是劍神。”
“是劍閣之主!”
白袍小將咬牙道。
道人沉默,而他此刻的沉默無疑是承認了這個答案。
白袍小將胸中怒火沸騰,直罵道:“那老雜種竟敢背叛仙盟,攪出這天大的禍端!劍神大人不會放過他的。”
“他已經逃了……”道人無奈搖頭。說完,他終於看向了陳永,無比惋惜道:“所以,尊敬的陳皇陛下,你——錯了!仙盟從未想過幹預凡界,劍神沒有,藏劍關眾將亦沒有。”
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劍閣主一人罷了。
轟!
“不不不!你騙我,道士在騙人!豎子!安敢損我道心?”陳永的身子猛地一震,眼睛似要噴出火來,當即舍下其餘敵人,全力攻向道人,招招凶險,意除之後快。
直到此時,陳永終於在他入魔之後說出了唯一的話。
“哎,又何苦執迷不悟啊?”道人歎息,他一邊躲避陳永的攻勢,又一邊緩緩說道:“就因為那位貴人是你的親弟弟,是如今的秦王殿下,你就算拚得身死道消,也要替他背下這天大的恩怨嗎?”
陳永再沒有說話,他最好的回答就是他的掌力!
“皇兄,是我錯了,住手吧……”
忽然,一道微弱的聲音在廢墟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