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舍命君子七星劍,證道大羅寧箋南(一)
世上的魔很多,尤其在那蒼涼的北境外。
顧何在人間做了很多年的神,從最初的卑賤如泥土,到後來被眾星捧月般奉於高位,其中經曆了太多太多,但他卻絕不敢說洞察一切人心。反倒是與他糾纏半生的魔界,那裏的“人”卻總是純粹。
曾有人言:極人間恒古之盛世,不及魔界一時矣!
隱匿在梵天仙獄後世界是一片極樂之土,有金銀遍地取之不竭,青樓妓館賭坊林立,晝夜顛倒,笙歌日夜不絕,紙醉金迷;有仙草為林神樹成丘,一呼一吸之間修為則更登佳境,造眾生萬物之極欲,莫過於此。
魔最開始出現被解釋為人的心魔,亦可以理解為心底的欲念,而當這些東西逐漸聚集在一起,便就碰撞出了一個嶄新世界——魔界。那的確是一片樂土,可卻是強者的樂土,於強者而言沒有任何法度的極樂世界。
殺戮與嗜血,更甚人間千萬倍。
於人間界的絕大多數人來說,魔界太遠,魔又是那麽遙不可及的存在,甚至就連寧箋南這個陳國的大將軍,也隻當顧何是個老氣橫秋的肺癆鬼。寧箋南並不知曉,顧何一路南下碰到了太多強者,也遇到了太多太多的危險,可當那些人知道他的身份後無一例外,都對他抱以十分的尊敬。因為,隻有真正了解魔界的仙神,才更明白這個頭發花白,眼神溫潤的男人究竟是多麽的可怕。
攔住魔族南下的是梵天仙獄嗎?是!但也可以說不是。想要攔住敵人隻需築好壁壘,彎弓搭箭則可。可真正的難,是要抵擋住魔界樂土滋養的欲望對人心的腐蝕。
北境荒涼,但更荒涼的是身為梵天仙獄司的顧伯舍的心。魔界的一切欲望侵蝕,在碰見這顆荒涼的心之後,也隻能铩羽而歸。
可是,梵天仙獄能夠盡其所能攔住魔界,但終究不是無所不能的,眼前的陳永非但入了魔,而且還是一尊無與倫比的通天巨魔。
“假八重之道,舍帝命成魔,這可要比那些強行突破假道的半吊子強上太多太多,而且該說不說,就算是這樣他都還留有一個後手?”顧何眯眼打量著空中的黑影,心中直歎後生可畏,吸了口冷氣他又喃喃道:“如果還能開出梵天塔……”
他的聲音驀地頓住,廢話向來不被他喜歡,因為梵天塔現在的他開不出來,開則死。而且就算真的開出了梵天塔,真的能比得上仙盟的星河大陣嗎?顧何心裏沒底,更何況,他的確是很期待死亡沒錯,當敵人將刀架在他脖子上時他也能閉眼漠然承受,但他倒絕不至於上趕著送死。那不是一個神該做的事,否則他大可以提起七月寒淵給自己來一刀,還省了事兒。
寧箋南臉上神色複雜的很,有震驚,也有疑惑,隻見她目光呆呆地說道:“他是陳永?你是說,他是陳永?陳國的帝?”
顧何微微點頭道:“看不出來吧?說實話,隻是用眼睛的話我也看不出來。”
寧箋南心中萬般滋味,皆不好受,說不出的滋味兒,她不願意相信那是陳永,在她的心裏陳永就不該是這個模樣啊!陳國的帝王怎麽今天會成了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她不願相信,便反問道:“你看不出來,怎麽卻非要說是?”
顧何道:“不是非要,而是直覺。”
“直覺?”寧箋南輕哼一聲:“本將軍第一次聽說人不信自己的眼睛,卻願意相信自己直覺的。”
顧何忽然低下了腦袋,他走到了寧箋南身前,鼻尖登時湧入一抹混合著血腥味的淡淡幽香,說不上沁人心脾,但他也挑不出毛病來。
“那,你相信我的直覺嗎?”
顧何凝視著寧箋南的眼睛,是在問對方,但臉上的神色卻是不容置疑。無論是曾經還是現在,鮮少有人能在他的對視下說不。
但寧箋南卻明顯沒覺得有什麽,除了再一次驚訝顧老頭好看以外什麽想法都沒有,於是她當即連連搖頭:“不信!還有……你靠那麽近幹嘛?”
顧何往後微微挪了挪身子道:“可我的直覺告訴我,咱們應該逃命了,你逃嗎?”
寧箋南滿臉的嫌棄,對方怕死她可不怕,冷冷道:“可我的直覺是,你的直覺並不對。”
聞言,顧何當即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寧大將軍,回見啊,如果你還能活著的話。”
寧箋南輕啐了一口,兀自拱手:“承蒙吉言呢!”
這一刻,在寧箋南心中顧何已被死死地釘上恥辱柱上,狠狠鞭打,可還不等她將顧老頭“揍”個痛快,眼前當即一花,一股冷汗驀地從背後冒了起來。
星空很美,沐浴在星光下的寧箋南更美。
但是,此刻向她出手的人,卻沒有因為她的容顏而手下留情。
沒有任何征召的攻擊,寧箋南還未看清向她出手的人誰,臉頰上便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灼痛,憑借本能的反應她閃避十數丈外,接著耳畔轟然傳來一聲巨響,原本她所站立之地已化為焦土。
寧箋南驚魂未定,在閻王殿前走了一圈的感受太不美妙!可她更害怕那個對她出手的人是陳永,她對現在這個模樣的陳永實在難抱希望,怕陳永真的成了隻知道殺戮的魔,葬送一世英名。但她的害怕其實有些多餘,因為朝她出手的既不是陳永,也不是黑衣女子,而是星河大陣。
準確點說,應該是主持星河大陣的白袍小將。
“我原以為神是庇佑蒼生的。”
寧箋南得見出手之人後聲音卻更低沉,雖然慶幸不是陳永,但她仍舊滿是失望之色。她的確是陳國的將軍,但至少今天,她並沒有對仙盟出過任何一劍!甚至她一直都在盡己所能,希望避免這場爭鬥。
“庇佑蒼生?敢問閣下,仙盟是要庇佑截殺我等的蒼生,還是要庇佑信奉邪魔的蒼生?”
白袍小將赤裸的肌膚上星光流淌,若隱若現的符文蘊含天威,不但聲若雷霆,而且字字珠璣。
是阿!
他陳永都成了魔,你寧將軍還有什麽話好說呢?
一個魔頭手下的將軍,該不該殺?該不該?
寧箋南心中一陣自嘲。
就在這時,一道溫潤如春風的聲音猛地將她驚醒:“魔世尊還是魔界的頭頭呢,你別聽他瞎掰,魔界是魔界,魔是魔,不一樣的。至於陳永是對是錯,至少你我,沒有資格評論。”
顧何回來了。
寧箋南抬頭,朝他翻了個白眼。
接著,顧何就又說道:“說好了不要你死,老頭子我一言既出,絕無反悔。也不是非得讓你逃,要知道過剛易折,先避避風頭,總是好的。”
寧箋南哼哼道:“風頭?”
顧何頷首歎道:“很大的風頭!”
“星河大陣一旦真正運轉,十餘萬劍修各自得一顆星辰加持,那等真元斬出的劍氣足以絞殺假道七重下所有存在,但卻殺不死現在陳永,所以你明白嗎?這根本就不是你能夠幫上忙的事。”
顧何想了片刻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雖然他並不想打擊小女孩的自信心,但往往事實就是這般殘酷,胳膊怎麽擰得過大腿?一個修行不到兩百年的人,怎麽能與那些仙門正統的傳人較量。
顧何可以確信,那白袍小將絕不會超過三百歲。
很不簡單。
寧箋南下意識握緊了七月寒淵。
顧何緩緩搖頭:“就算你把它們砍碎砍爛,砍出火花,也打不過。”
“不!”寧箋南咬牙,她往後退了兩步,與顧何拉開距離,低聲道:“如果隻是陳永,我肯定跟你逃了,雖然不知道你有什麽方法逃,但我願意相信你。可今天不行。”
顧何大概知道為什麽,他沒問,畢竟這世上愛兵如子的將軍並不少。
“那答應我,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出……”顧何頓了頓,“不要送死。”
寧箋南點頭,一副很聽話的模樣,可是還不等顧何誇獎她兩句,她已經朝著陳國大軍飛去,隻留給顧何一個瀟灑的背影。
顧何無奈苦笑,怎麽現在的年輕人都一個模樣?那歐陽傑這般,這寧箋南也這般,不識時務的很啊!
但仔細想想,自己年輕時又何嚐不是?
雖千萬人,吾亦往矣。
星河大陣中,白袍小將的氣勢正節節攀升,不隻是他,那十萬個得了星辰之力的修士更是強到沒邊。
不過,這所謂強到沒邊,馬上就要迎來一個巨大的挑戰,等待他們的,或許並不是所預料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