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寧箋南劍出流光，陳皇八重入魔（六）
“一招——不，半招，甚至可能，它根本就沒有出招！”
寧箋南抑製不住心中的震驚，她親眼看見了老者的無敵法相，更看到了他那驚天一槍，但她卻未看見那黑影怪物是如何出手的，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太快。
橫貫天際的長槍瞬間便化作片片光影，消散在風中，老者的身軀隨他眉心射出的血箭一起徐徐墜落在地，生機斷絕。
眾劍修駭然。
但，隨著駭然一起襲來的，還有憤怒。
“星河陣——誅魔！”
星河陣中，勃然大怒的數百紫衣仙人根本不做任何思量，僅開口怒喝一聲，便盡皆提著長劍搶上前去，欲與那黑影怪物一決生死。他們毫不畏懼，哪怕修為勝他們數倍的將軍剛才被對方一個照麵殺死。
於一個純粹的戰士而言，客死他鄉未嚐不是令人滿意的結局，尤其是這裏，仍舊飄舞著和故土一樣聖潔的梨花。
更何況他們不隻是戰士，他們更是仙！
仙人一怒，劍指蒼穹！
紫色衣擺如一麵麵錦旗被舞得獵獵作響，劍光交織，仿佛攪碎了整個天地。可緊接著令他們愕然的是，那黑影怪物並沒有因為他們鋒芒無匹的攻勢而逃遁……
它緩緩抬起了腦袋，忽地露出了一個詭異無比的笑容，在沒有鼻子與眼睛的臉上逐漸被撕開一條縫隙，姑且稱之為嘴，因為在那條縫隙後赫然長著兩排亮如白玉的銀色獠牙。
彎腰，屈膝，單腿跪地——轟！
猛地一聲巨響傳出，隻見黑影怪物一躍千丈，如一支被射出的長箭，彈向空中，它竟以血肉之軀直接撞上眾劍修布下的劍網！叮叮叮叮的響聲霎時間擠入了所有人耳中。數百口寶劍盡數斬向黑影怪物的胸膛，飛去的寶劍越多，那清脆聲響則愈發密集。
隨著那些聲音一起傳出的，還有黑影怪物的嚎叫。
“他的叫聲充滿痛苦，受傷了，他受傷了！快結劍陣，殺了他！”有人驚喜地喊道，其餘人聞言果然全力施為，真元源源不斷地從經脈中湧出，直鬥得酣暢淋漓，心中連呼痛快。
顧何大長著嘴，他想大聲喊出來，那黑影不是痛苦，不是！可想說的話剛到嘴邊，聲音自然而然就變得小了許多，小到隻有自己能夠聽見。隻聽他淺淺歎道：“假道七重上，憑這等微末手段如何能殺啊？那分明是給你們送葬的笑容……”
他沒能開口道出一切，因為他是顧伯舍，更是梵天仙獄司，但卻絕不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隻身闖入北境重圍的青衣少年。他老了，老了的顧伯舍能做的除了獨善其身，又能如何呢？
“顧老頭？”寧箋南輕輕扯了扯顧何的衣角，她從未見過這個模樣的顧何，那眼神中暗藏的驚濤駭浪令她害怕，“你……咋了？”她看見顧老頭的眼睛布滿了血絲，甚至聽到了他急促的呼吸聲。
顧何身子驀地一抖，微微回過神來，低下頭淡淡道：“人老了，見不得血，見不得人不好，更見不得很多人的不好。”
“不好？”寧箋南不解，“哪種不好？”
顧何的喉嚨微微滾動：“自然是——死！”
他話音剛落，忽地空中傳出一聲嚎叫，隻見黑影怪物化作一團飄忽不定的流光在不停閃爍著，僅一眨眼功夫，天空中登時血如雨下。不是黑影怪物死了，它非但沒有死，反而將所有斬向它的利刃盡數彈斷，死的人是那些出劍的紫衣劍修。
數百片紫色點綴在漫天飛舞的梨花中，但與隨風而起的花瓣不同，他們在朝著地麵狠狠墜落，這種墜落充滿了太多遺憾，也充滿了太多太多無奈。
很現實，因為大多時候的孤注一擲，往往得到的隻有含恨而終啊。
臨死前，他們甚至也沒能看清對方是如何出招，自己又是為何而死……
寧箋南的心被深深震撼，她從未想過一個人能快到這種地步，因為有這種速度的不應該是柳雨聲那爛女人嗎？那是魔！那不是人。可除了震撼，她心中又升起了無盡的惋惜。
“那老將軍死了，這些紫衣仙人也死了，星河大陣被破，仙盟這次輸的一塌糊塗。”寧箋南喃喃道，雖然她也不敢相信竟會是這種結局，但事實就擺在眼前，她不得不信。
突然，寧箋南看向那黑衣女子，她心中突生疑惑，怎麽這位前輩此時卻不出手了？
黑衣女子盤膝在地，微閉雙眼，沉默不語。
“輸？”顧何將寧箋南的想法無情掐斷，他搖頭道：“仙盟成立十三萬年，戰功赫赫，曾在景王的帶領下誅殺前任天帝少依，那是一個百萬年的神，僅僅依靠陳國，不可能的。”
就像那些紫色仙人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絕不可能勝黑影怪物一樣，從頭到尾，陳國就沒有半分勝算。
“星河大陣。”顧何抬頭，唏噓道：“其實還沒有開始運轉，那小子說得暢快，到頭來也舍不得運轉星河。”
寧箋南心中一緊，她沒有再問，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了，顧老頭的眼睛像是有什麽魔力，仿佛能看穿世上一切的事。
其實寧箋南不知道，顧何並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現在所看見的，正是顧何曾經曆過的。星河大陣，顧何再熟悉不過。
顧何能看明白的隻是人心。人心的確複雜難以琢磨，但在他那雙飽經歲月的眼睛下，僅活了幾個年頭的後生晚輩又怎能遁形？
年輕人與老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前者有滿腔的熱血！足以填滿人間所有江河。
得見前輩身死道消，剩下的修士同樣不曾有絲毫畏懼之心，能追隨先人步伐證道而死，那是何等的榮光？
“前輩，可啟星河？”
“不報此仇，何以為人？又何以為仙？”
“願以七尺卑賤軀，得證仙盟無上大道噫！”
數位小將挺身上前，其臉頰多顯稚嫩，但目光之中的決絕卻世所罕見，幾人身側各懸遊一柄無上寶劍，錚錚長鳴。
黑衣女子猛地伸出手指，星辰典出，無與倫比的真元將天空中僅剩的殘雲盡皆攪碎，隻聽她又鄭重無比道：“若爾卑賤，世上又何來高尚？仙路無盡，微命不過三尺，以三尺之命七尺之身，與天地無盡大道爭鋒，折損於半路，亦乃尋常事矣！”
“劍神與我，許諾諸君來世。”
眾劍修齊刷刷跪地：“且戰！”
“星河。”一白袍小將躍上虛空，當即搶過星辰典，雙目登時金光大作，隻聽他口中怒喝：“鬥轉星移。”
“星辰典令，攝星辰十萬，匯聚臨安上空，誅魔！”
轟！
一道磅礴的真元以那小將為中心激開虛空，其身上白袍瞬間被攪碎飛向四周，他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不過頃刻間原本暗紅色的天色變得昏暗無比。
漫漫長夜，正是此時。
突然，在昏暗的天空中亮起了一塊斑點，接著便是無盡的光輝傾落人間，灑滿江河大地。一片蔚藍色的星空忽然出現，將所有黑暗驅散，在那星空中，無數星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變大……仿佛，伸手便可摘下星辰。
數萬劍修與劍合一，化作一道道流光射入虛空，每一道流光都遁入一顆星辰，十萬之數，不多不少。
寧箋南呆了。
顧何臉色陰沉道：“這威力可不比我的梵天塔弱了。”
寧箋南道：“可這次並沒有那女人在，誰又能……”
誰又能一臂擎天，擋住這滅世之劫？
顧何沉默片刻，無奈搖頭道：“至少城內沒有普通百姓，不幸中的萬幸了。”
寧箋南也很慶幸，但她更不想死，她的確是陳國的將軍，但她也是人，一個剛活了一百三十年的金仙，她不想被滅殺在這裏。雖然她可以肯定，那等無與倫比的存在僅僅一個威壓都能讓她無辜死去。
“格格格……”
突然，一陣詭異無比的冷笑聲襲來。眾人循聲看去，不正是那黑影怪物還能是誰？可這時那黑影怪物卻又變得不一樣了。雖然還是一樣的黑影，但在那黑影之中卻又鑲嵌著幾縷金光。
“是大道金光，他是陳永，是陳永的帝王金光！他沒死？”
“金光升起來了，升起來了，八丈金光，假道八重！不，還有魔氣，無與倫比的魔氣。”
“這是什麽怪物？”
另一邊，陳十一緩緩開口，喃喃自語道：“以帝王之命假八重之道入魔，這就是身為帝王才有的氣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