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寧箋南劍出流光,陳皇八重入魔(四)
“朕是陳國之君,縱使修為淺陋,那也應該同我的臣民同甘苦,共患難,仙又何妨?神又何妨?”
對方藏在寬大鬥篷下的身軀非常完美,雖然看不清她的臉龐,但聞香識人,鼻尖縈繞著的幽香告訴陳永,正踩著他的人是一個美人。按理來說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此情此景下,在經脈裏的流淌血液應該興奮。可他並沒有,因為他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尚能聽到自己頭骨碎裂的聲音。
“何妨?”黑衣女子皺眉,這話很刺耳,而且她更替一個人感到不值!她頓了頓,突然低下身子,直勾勾地盯著陳永的眼睛,複沉聲道:“你要說如你這般的仙,本尊倒無意見,可你要說神的不是,那就不行!”
陳永嗤笑了一聲,嘲諷道:“因為你是神,所以我就不能說神?閣下好大的底氣,好大的威風!”
“威風?你像一條死狗趴在地麵,卻在跟本尊談論威風?本尊執掌黃泉時才是威風!我與仙盟替景王征戰千年,三登天梯,五戰赤離,無數次徘徊在生死之間才替人間界殺出一片大好的未來,你有什麽權利說我的不是?就因為你是所謂的陳國之主?”
黑衣女子慢慢蹲了下去,眼中閃著微弱的光芒,她又說道:“本尊承認,過去太久,仙盟已不是曾經的仙盟。我是神,無與倫比的神,神不能一直站在凡人的立場看待問題,七界也並不是人族的七界。我也好,劍神也罷,總不能一直為了人界,而忘了其他。”
陳永又笑了兩聲,這笑聲比之前的笑更加嘲諷,對方演戲很投入,甚至比他那個弟弟登上戲台時還要認真。但是不得不說,對方的演技太拙劣,而他的眼睛又太狠辣。
他抬手指了指那些仙盟劍修,咬牙切齒道:“那他們呢?仙盟並劍閣眾修來我都城,口中卻說無辜,還說什麽讓我放手放你們走,您?騙三歲小孩兒呢!天下無戰,趙二僅憑一本星辰典就召來了十萬修士大軍!不過瞬息。他們若非整裝待戰將要蕩平臨安,怎會頃刻來此!怎麽會!”
黑衣女子一時語塞,沉默了片刻,她隻能搖頭道:“應該是有誤會。”
“不敢不敢,我區區凡界之君,怎敢詰問汝等天上之神?”陳永搖頭慘笑,“但也還好,我原以為你應該會說,這是你神的事,我一個凡間卑微仙人沒資格過問。”
“你對神有偏見,這樣不好。”
黑衣女子覺得自己的話有點多,以往她並非這樣,可是她實在替那人不值,所以她要說,她要讓世人知道,她沒有錯,仙盟沒錯,神更沒錯!她喟歎道:
“人世繁華,而這無盡的繁華中最美,當數那嫋嫋炊煙。雖然看起來隻是一道煙,但春來播種,是霜女孑旭先行舍身,斬了自己的道,還給人間的溫柔;後春風過境,細雨涸澤,才有秋來的豐收。山有山神,河有河伯,是他們給了人間繁華。絕不是挑起戰爭,空喊兩聲的陳國之君。”
“近十三萬年裏,至少沒有爆發過一次兩界爭端,不是嗎?就算仙盟帶甲百萬又如何?同你有幾個銅錢的關係?”
這次換了陳永語塞,竟不知如何回答。
誠然,在麵對一個實力與年齡都十倍於他的神,想要在嘴皮子上壓過對方,屬實有些為難人了……陳永還小。
而且該說不說,陳永明白,對方隻是給他的死找一個理由,結果是不會變的,她依舊會用那無與倫比的真元摧毀他的一切。
果不其然,黑衣女子又說道:“天底下絕無毫無緣由的長生不滅,你活一次,我殺一次,你也許能活十次,百次,但我卻可以殺你萬次,十萬次!而你又能複活幾次?”
陳永一副不在乎的模樣道:“那你殺吧。”
黑衣女子道:“好!”
她的話音剛落,一道光劍已經將陳永穿胸。
陳永的氣息也驟然停止。
風猛烈地吹刮著。
顧何的心髒,也久違地快速跳動著。
“來了,來了!”
寧箋南急問:“什麽來了?”
她從未見過顧老頭這般緊張,跟著她也緊張了起來。
“劫難。”顧何看著陳永的屍體,歎了口氣道:“陳皇,不要玩火自焚呐!”
黑衣女子皺了皺眉,並指為劍,就要再次斬出,她感受到了一股非常危險的氣息,就在腳下。可是,她這一劍卻空了。躺在地麵的陳永化作一道流光,從她的指尖溜走。
“怎麽會?”她不敢相信,自己竟會落空一劍?黑衣女子望著天空,喃喃道:“他的速度……”
“不是他變快了,而是前輩您,變慢了。”顧何同樣順著對方的目光望去,他接著說道:“已經沒有機會了,前輩親手斬出三劍,也親手喂養了一頭巨魔!”
空中傳來轟隆隆的雷聲,可就算如此也撕不碎蓋頂的厚重烏雲。陳永懸在半空,盔甲早就碎成了一片片,不知掉在了哪個角落,隻留下一襲長衣套著消瘦的身軀。他的長衣滿是血跡斑斑,傷口遍布,說不出口的疼痛,而這些疼痛也在催促著他繼續前行。
“咳咳咳……”
陳永費力地咳嗽著,咳在手心中的血要比臉上的濃稠不少,其實就算黑衣女子不來,他也活不過今日。直到此刻,他依舊懼怕死亡,但當又低頭看向化作人間煉獄的臨安城,陳永除了心依舊在顫抖外,也升起了許多莫名的勇氣。
可等陳永將要繼續做之後的事時,他忽然聽到了顧何的聲音。
“這裏不是梵天,但隻要還在人界,梵天仙獄司的劍就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魔族。”
顧何久久望著陳永的眼睛,他說得很鄭重,他和獨孤少年一樣,向來都不喜歡說半句謊話。
陳永微微一愣,他指了指顧何:“顧大人,你在同我講話嗎?”雖然梵天仙獄並不是一個國,但仙獄司聽起來卻像他陳國的某個官兒一樣,他也多次聽見那個少年叫對方大人,所以,他也這麽稱呼。
顧何點頭,是的,他是在和陳永說話,而且他不是在和陳永說話,又能和誰說呢?顧何又說道:“我是在和陳國之君,陳永說話,現在的你。”
“而對於魔,我向來喜歡用武力來解決。”
陳永笑了,他說道:“你說我是魔?”
顧何再次點頭道:“現在還不是,不過等一下就是了,這並不是勸告,而是威脅,來自梵天仙獄的威脅,能明白?”
“明白了,但又不完全明白。”陳永好奇地打量著顧何的眼睛,他從對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智慧,無與倫比的智慧,這雙眼睛似乎能夠洞察一切,他說道:“是了!梵天仙獄鎮守人界北境,你應該是要殺魔的,是應該的。但柳雨聲也是魔,你不去殺她,怎麽來和我一個人族說這些話?”
顧何不言,該說的他都說了,剩下的,留給陳永自己選擇。
陳永也沉默下去,許久都沒有說話,但他臉上的掙紮之色,似乎印證著顧何的話,最後的答案呼之欲出。
眾人心中皆驚,難道這陳永真的是一個魔?一個潛藏在人間的魔?
終於,還是陳永率先打破沉默,臉上的猶豫之色變成了決然,淚珠滾落,是在和以往的自己告別……
“我是魔,是魔!你說對了,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猜到的,但不得不承認,你說對了!”
陳永忽地怒吼出聲,捶胸頓足,伴隨著他撕心裂肺的吼叫,他的身形開始發生變化,不過片刻功夫,他原本幹枯消瘦的身軀開始變得健碩,就連他的長發也開始微微泛紅。
“沒想到啊,終究還是有這一天……對不起,寧將軍,朕讓你失望了,我不是一個好皇帝,更不是一個好的朋友。”
陳永垂首看到了寧箋南,淡紅色的長發讓他的臉上看起來也有著些許紅光,一種他非常討厭的氣息。他不是世間最強,哪怕寧箋南看見他被一個女人踩在腳底,他也不覺得羞辱,可到了此時,他真的好希望寧箋南能夠不在這裏。
這樣,她也就看不到自己,那般醜陋的模樣。
“小夢,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的名字了。”陳永落淚了,這次落的淚很多,很難想象一個男人會哭成這個模樣。
可惜的是,並沒有人理他。
顧何在想該怎麽給這個亂局收場;黑衣女子在想陳永的實力為何變強了;隻有寧箋南不明白,那個小夢是誰?
接著,陳永抹了抹眼淚,繼續說道:“我心裏好痛,好難舍,也好懷念……那時候安安就愛聽小娘唱曲兒,娘總說安安是小娘偷偷親生的,不要他了!其實小娘不知道,其實我也很愛聽她唱,她唱得真好聽。”
依舊沒人回應。
陳永突然喝道:“就送為兄,最後一程!”
人群中,陳十一停下的長劍,隨著長劍停下的還有他的腳步。
“她都知道的。”陳十一低聲道:“我恨你,但娘並不,哪怕在她閉眼前的最後一刻,也在嘴邊掛念著你們。”
陳永微微一愣,顫聲道:“你,你說……”
陳十一閉眼,突然打斷了陳永的話,他說道:“我說過的,會為陳國的未來傾盡所有。但此刻,我——隻有一劍。”
“送你最後一程!”
說罷,陳十一猛地抬起右手,他並沒有回頭,而是反手使出一劍,一道數百丈的劍氣當即割斷了陳永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