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寧箋南劍出流光，陳皇八重入魔（三）
時間仿佛凝固，慘烈的喊殺聲迅速沉寂，所有人都被雲端上的滾滾驚雷懾住心魂。天威抖擻，試問誰人不懼？突如其來的驚雷卻給這閆浮亂世，帶來了短暫的“和平”。
黑衣女子右手食指再次被火焰包裹，藏在鬥篷下的秀眉微蹙，一種非常不美妙的直覺告訴她，危險或許才剛剛迫近。
“可惡！”
她停下離去的腳步，回頭惡狠狠瞪著陳永的屍體，似乎很惱怒，很無奈，也很好奇：“按理來說，你已經死了，而且據以往之經驗，並沒有任何仙能在它的威嚴下活命。”
她的火來自遙遠的東海之底，以刀光劍影熔煉，又經一族氣運加持，哪怕遠古的仙神遇之也必定魂消神泄，滅為齏粉。可就是這樣的存在，今天卻拿這位陳國帝王的精魂無可奈何。
黑衣女子感受到陳永的氣息，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愈發濃烈。
她問：“能否告訴我，你是如何做到的？”
沒有人回答她的疑問，顧何雖然知道，但卻不說，他其實很樂衷於看這位前輩吃癟的模樣。但他也不忍心看見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便急著說道：“星辰典星力全開，祭出星河，此圍可解。”
黑衣女子回頭看他，沉默了許久許久，雙眸驀地一亮：“我大概猜到你是誰了！畢竟，這世上知道星辰典秘密的人，不過十指之數。”說罷，她幽幽地歎了口氣，又補充了一句：“還活著的。”
顧何道：“那您的選擇呢？”
黑衣女子發出一聲冷笑，有恃無恐道：“我很尊重任何人的選擇，陳國，也值得被尊重。”所以，她並不打算聽從顧何的建議。非但如此，她反而將雙手背在身後，就這麽直愣愣地杵在陳永的屍體前，靜靜等待著。
等待這所謂的帝王艱難地爬起來，然後被她一隻手，摁死！
她手指上的火焰若隱若現，指尖四周的空間被那無比的熾熱燒灼得近乎扭曲，正如她此時陰晴不定的心一般。
顧何神色凝重，可正如對方能猜出他的身份一樣，他那句話尚未問出口，其實就已經知道答案。顧何知道，她從來都是不信邪的，而且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仙神，一定有這個實力！
寧箋南還沉寂在陳永死亡的悲傷中，想著，認識了那麽久的人說沒就沒了，要說不難過那才是假的。
“很難過嗎？”
顧何下馬走到寧箋南身邊，無奈地笑了兩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他之前說那麽一大通開解寧箋南的話，她也信了。結果，還是沒能改變黑衣人打死陳永的結局。
寧箋南不由得側目，環繞在耳畔的喊殺聲很大，但依舊無法遮蓋住顧何清晰的聲音，對方的話就像是有什麽獨特魔力，能讓這世上所有的人絕不至於不理他。
或許是，誰也不能對一個遲暮的老人不聞不問吧？
寧箋南吐了口濁氣，收好劍匣，唏噓道：“難過。”
顧何嗯了一聲：“多難過？”
寧箋南道：“你見過大海嗎？”
顧何雙眼輕闔，那點僅有的微弱生機也隨著他的眼睛變得明滅不定，他頓了頓終於睜開眼道：“不隻見過大海，我還見過一片荒漠，而且那片荒漠比這世上任何一個大海都要大！我深陷其中，茫茫苦尋了一生出口，從滿頭烏發到兩鬢微白，最終，卻是徒勞無功。”
“走不出來隻能是是你腿短吧。而且這是哪？不是臨安，是你的荒漠？再有！大俠，海呢是用一片一片的來形容，不是一個！”寧箋南聽得迷糊，使勁兒翻著白眼，伸手用力地比劃著她口中的一片，隻當顧老頭又在發瘋了。
其實，她沒有對顧何說的是，她從沒見過海。
顧何沉默。
“其實吧，也不是很難過。”寧箋南回到之前的話題，她咽了咽唾沫，白皙的喉嚨微微滾動，很好看，而且她說話的聲音也很好聽，軟軟的，絲毫不像個將軍。她掰著手指慢慢算著，委屈道：“你想啊，我今年才多大？一百三十歲，能坐穩今天這個大將軍位置還不是靠了這點點姿色？剛好陳永就喜歡唄，結果他死了，還不知道那些家夥還認不認我這個大將軍。”
顧何忍不住笑出聲，坐穩這個位置？誰，她寧箋南嗎？這……他還真沒看出來！至於姿色，姑且算有一點點吧。
顧何攏了攏衣袖，很冷，雖然看起來他隻套著一件青色單衣，但對於水火不侵的珍貴蠶衣而言，哪怕再大的風雪也絕不至於讓他感到絲毫的寒意，更何況現在早已經沒有雪。讓他感受到寒冷的是這場殘酷的戰爭，每當一個鮮活的生命黯然離場，就好像一顆太陽猛地從天空中墜，剩下隻有，空空蕩蕩。
“其實還沒有結束，雖然最後的結局無法更改，但過程的不同，也許真的會影響許多人的命運。看上你這點姿色的人就要活過來了。但很不幸，他遇上的那個人比我還要厲害許多。”
“活過來？”寧箋南一怔，猛地看向陳永的屍體，“怎麽活過來？”
不需要顧何回答了，因為她看見了！伴隨著一陣骨頭劈裏啪啦的響聲，陳永站了起來，雖然看起來是那麽的僵硬，但是，他真的站起來了！
沒死，陳永真的沒死！
寧箋南腦中轟的一聲，不是震驚“死而複生”的陳永，而是那個黑衣女子又出手。黑衣女子彈出一團火焰，這次她的速度更快，那團火焰也更為熾熱，空間已經扭曲破碎，好似融掉了整個天地。
陳永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太快，太快！那團火焰迅速遁入他的額頭，遊走在他的四肢百骸，每過一處便焚盡一切。
黑衣女子問道：“烈火焚心的滋味兒，可還好受？”
陳永已疼得麵部扭曲，可他終究沒失去身為一個帝王的風度，他依舊站得筆直，揮手道：“你終究還是手軟，以前輩的修為想要斬殺陳國百萬士兵，隻不過是舉手之勞吧？”
黑衣女子皺眉，不耐煩道：“那是因為總有個爛人在我麵前提慈悲！說實話我最恨慈悲慈悲的，那一套我厭惡的很！”
“那你怎麽……”陳永不解，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對方就開口打斷了他。
“沒辦法啊，我不愛仁慈，可總不能不愛他不是？”黑衣女子歎了口氣，這一聲歎得很是無奈，“愛一個人，就得默默接受他的所有。愛是，互相。”
陳永微微點頭，他雖然不是很懂愛，但他卻懂黑衣女子的話，甚至對方話中深意他也大致明白了。正如她能為了那人妥協，拋下暴戾拿起慈悲，而那人也絕不至於因為這裏的事，遷怒於她。
是威脅。
可他陳永，最怕的就不是威脅。
陳永終於還是捂住了胸口，他的五髒六腑已經被燒成血水，很疼，甚至要比他那時聽到小安死去的消息時還要疼，他的嘴唇發白，顫聲道：“你殺了我吧。”
黑衣女子哼了一聲，又抬指一點，陳永撲通一聲倒地，沒了氣息。
死得很潦草。
在一旁的寧箋南甚至不明白，陳永弄一次複活的意義在哪兒？換種死法？她覺得自己太笨，但緊接著她就看見顧何抬手指了指天空，寧箋南順著顧何的目光看去，卻什麽也沒有看見，隻覺得天空中的烏雲更厚重了許多。
“是一種術法！”顧何忍不住發出一聲喟歎，作為術法大家，得見此情此景他又如何不驚，如何不歎？他搖了搖頭道：“陳永以百萬凡人士兵的氣血做陣基，以百萬魂靈養他一枚精魄，普通手段是殺不死的！至少，現在的我做不到。”
就在他的話音剛落，黑色劍光驀地劃破黑衣女子的身體，劍光消散後，一張扭曲到極點的臉終於緩緩浮現。
陳永再一次挺直背脊，厲聲道：“說得很對，很對，原來閣下也懂術——”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一張白嫩的手直接將他的話蓋了下去，他的劍隻是劃破了黑衣女子的殘影！
接著，轟的一聲巨響傳來，陳永被那一手狠狠拍中，整個身子如流星墜落，登時塵土漫天，地麵被砸出一個數十丈的深坑。
黑衣女子的眼神很冷，她抬頭向陳國士兵望去，似乎是在說，你們的帝王也不過比如，隻是她隨手滅殺的螻蟻而已。她緩緩抬起右腿，然後用力踩在陳永的頭上，隻聽得嗤的一聲響，後者當即七竅溢血，瞪著眼，氣息全無。
“你活一次，本尊殺一次，你活百次，本尊就殺你百次！你又待如何？”
“陛下！”
老太監聲淚俱下，此時的他早已是傷橫累累，拚盡全力的他也未能擋住未亡人的劍芒……老太監仰天長歎：“先帝，我陳國之君蒙此大辱，老奴卻無可奈何，老奴有愧啊！”
說罷，他一口咬出舌尖精血，竟是拚了性命也要解決掉蘇半塵，去搭救陳永。蘇半塵勢單力薄，又與他們鬥殺許久，早就疲力，這一下倒真有了奇效，他的劍芒微微暗淡。
眾人對視一眼，皆使出折壽之技，不顧死活地往陳永身邊殺去。
蘇半塵收劍，卻不再鬥了。
他望著那些人奮不顧身的模樣，又想黑衣人以仙神自居，他和陳永有天大的仇怨也同為人族，先讓陳永解決外事，他再去找陳永決鬥，也不失俠義風骨。
蘇半塵不免動了惻隱之心，他眯了眯眼道：“鬥得累了，無趣，甚至無趣啊！”說罷，他一個折身，複坐於馬背，神色尚從容自若。
眾人見狀，紛紛拔劍砍向黑衣女子。
突然，陳永睜開雙眼，咬牙道：“不要過來！朕要與她，來一場堂堂正正的鬥法！”
老太監聲嘶力竭喊道：“陛下！”
“算我求你了……”
終究，陳永還是沒能對這位長輩說出命令的話。
老太監驀地止住腳步。
他用力地拋下長劍，喊道：“與陛下共生死。”
“與吾皇——共生死！”
陳國士兵同時發出驚天怒吼，聲勢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