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寧箋南劍出流光，陳皇八重入魔（二）
起風了，一陣清風揚起無數白色花蕾，又吹響那些莊嚴肅穆的旗幟，伴隨愈發悲涼的號角聲一起湧入寧箋南耳中。
寧箋南再出幾劍，劍氣向黑衣女子席卷而去，她的速度很快，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模糊的殘影。直到此刻，她看起來才更像那個陳國的大將軍。但下一刻她的耳朵便微微發癢，是有人在她身旁呼氣。她強行壓住顫抖的心髒，僵硬回頭，然後就看見了一雙燃著白色冥火的眼睛。
白色的火焰，這世上竟還有白色的火焰？
寧箋南愕然，心髒跳動的速度又快了幾分，下意識抽刀，就要使出她最拿手的一式“殺生”。可她的手臂剛剛抬起些許，就感受到了一陣刺骨的冰冷，她也再提不起半分力氣。
對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與她對視了良久，然後才輕聲詢問道：“你知道什麽是神，什麽又是劍神訣麽？”
寧箋南呆滯地搖頭，她不敢出聲，她相信換做任何人看了這樣的一雙眼睛，都會恐懼。她在那白色的火焰裏，看到了一幅幅慘絕人寰的畫麵……
“劍神訣乃天之劍、神之劍！而神，意在慈悲。你一手慈悲劍，一手殺生刀，就像遊離在七界之中道法之外的窮途末路者，一世都注定要孤苦伶仃啊。”
黑衣女子充滿惋惜的搖頭，她此時的語氣再沒之前對陳永出手時的暴戾，而是很輕柔，輕柔到像一位正在勸誡後生的長輩。
“也許將來你可以做我對手，但顯然不是今天。”
黑衣女子輕輕拍了拍寧箋南肩膀，後者當即如墜幽冥黃泉，魂不守舍，腳步癱軟，墜落下去。黑衣女子歎了口氣，她沒有對寧箋南趕盡殺絕，而是又向陳永飛去。
她想殺的人隻有一個——陳永。
一滴汗珠順著寧箋南臉龐滾落，她咽了咽唾沫，有些後悔了，後悔以前沒有聽柳雨聲的話好好修行，也後悔自己怎麽就多了心，卻要去管陳永死活。
她是誰啊？名震陳國的寧大將軍？其實啥也不是，陳永恐怕在心底壓根就沒拿她當過大將軍，哪怕一天，一刻。陳國要與仙盟開戰，她就連半點風聲都沒有聽到。說到底也是一個不到兩百歲的低修而已。
她運足所有真元，醞釀許久才砍出全力一劍，可黑衣人輕描淡寫就給破去，甚至對方手中的劍還不知是什麽破銅爛鐵。她寧箋南又有幾個膽子，幾條命，去招惹這樣的存在？
“既決定要做一件事，還未看見結局就不要輕言放棄，哪怕最後功敗垂成，也問心無愧。寧將軍，你覺得呢？”顧何見寧箋南道心搖搖欲墜，自然清楚他該說些什麽，而且在以往的歲月裏他又何嚐不曾有過？他又勸慰道：“人力終有窮盡時，但是人之上，還有天呐！”
寧箋南低頭望了一眼七月寒淵，頹然無力道：“天？”她不信天，天太遙遠，她不相信任何觸碰不到的東西，她隻寧願信手中的利刃。可是，她所信任的利刃，此時也沒用了。差距太大，那黑衣人不是她能夠對付的。
顧何駕著馬走到她身前，指了指四周，慢慢說道：“正如在臨安城百姓眼中，你寧大將軍就是獨一無二的天；在淮陽道場眾修眼中，他們的天是東方老道士；對於這裏的陳國將士而言，天隻能是陳永，是秦王！”
“所以，你能在梵天塔星劫下挺身而出，東方老道舍身給蘇半塵掙了一個無盡可能的未來，陳永又何嚐不是為了人間嘔心瀝血？”
“要知道，行走在人間的是仙，庇佑蒼生的是神。”
寧箋南忽然明白了什麽，沒好氣道：“我大概聽懂你的意思了。”
顧何心中讚許，說道：“你明白就好。”
寧箋南點頭道：“您老的意思，小的我隻是個凡人唄，不過凡人頭上還有天啊神啊的，然後我就去找那個女魔頭狠狠打一架，說不準就感動蒼天了？”
顧何默默思量了片刻：“嗯……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寧箋南楞住了，然後她心中直接抓狂，想都沒想就插腰，學著所謂“天”的口吻，挪揄道：“這個陳國的大將軍啊，雖說蚍蜉撼樹被人打死了吧，但是勇氣可嘉，可感動死我了，感動的一塌糊塗啊，待本天道降下個雷劫轟死那穿黑鬥篷的給她報仇！”
顧何看著突然戲精附身的寧箋南，又好氣又好笑，但他並沒有笑，因為寧箋南也沒有笑。而且，寧箋南非但沒笑，她的眼神還突然變得十分落寞。就像一個被遺棄在荒漠中的小孩，無邊無際的荒漠，心地純善的小孩。
“可是你說過的，這世上有戰死的寧箋南，沒有丟下戰友逃命的陳大將軍，你且放手去做，我不會讓你死的。”
顧何無比鄭重道。
寧箋南問道：“為什麽？”
顧何深深洗了一口氣，微微笑道：“就當感謝你那一壺熱水。你知道的，對於一個每天都不停咳嗽的肺癆鬼來說，一壺熱水總能給他續命，所以救命之恩，我也該報答不是？”
其實他想說的是，不需要天，他也可以庇佑她，像一個神，一個真正的神。
寧箋南一怔，她抬頭凝望著顧何，隻記得第一次見對方時，他還隻是一個在街邊撕心裂肺咳嗽的肺癆鬼，將死不死的模樣。她隻覺得顧老頭好看，而且實在不能將其與前輩高人想在一處。
但此刻她聽見了顧何的話，情不自禁就想起了當年的那場大雨，也想起了在那場大雨中突然出現的柳雨聲。柳雨聲也好，顧老頭也罷，總能讓她的心變得十分安穩。
“謝謝。”
寧箋南聲若蚊蟲。
顧何聽見了，他並沒有說什麽客套話，而是指了指陳永，說道：“你再不去，他可就真的撐不住了，雖然我也很想他死，但若死得太過突然，我也覺得很可惜啊。”
寧箋南定了定神，強行壓住心中的恐懼，左手握劍，右手持刀，腳步輕提，人已再次飛出百丈，向黑衣女子殺去。
顧老頭說得對，她連死都不怕，還怕個鳥？
黑衣女子不打算掐死陳永，雖然她一直就有這個強烈的想法，但是遲則生變，所以她選擇用劍來結果這位帝王。她也相信，這回自己不會失手。可是，她眼瞅著就能夠將陳永刺個通透，卻又被人攔住，一柄長刀直接將她的劍斬斷，彈向遠處。
黑衣女子臉色微怒，她自然看見了寧箋南，但她氣的卻是另一個人，她冷眼望著顧何，咬牙道：“我隻需要殺了陳永，天地禁錮自解，我等就此離去，避免一場神哭鬼泣的戰爭，我錯了嗎？”
顧何不置可否。
黑衣女子一手指著寧箋南，厲聲道：“那你為什麽要出手阻攔？閣下究竟是誰？三言兩句就破了我的攝心咒，你這是逼我殺了她？”
顧何歎了口氣道：“我在淮陽時與安王對過手，那裏有一個東西，殺了陳永的話，你會後悔。所以就幫你做了決定，勿怪。”
“本尊不會後悔！”
黑衣女子說到此處已然發怒，她是神，她願意為凡人思考，但她不能為了凡人讓自己的威嚴受損。所以，她再不打算留手。
寧箋南淩空揮出七月，這一刀雖然沒有那式流光令人歎為觀止，但亦非同凡響。四周更有不少人出手相助，都要救下陳永一命。黑衣女子四周登時被各種刀光環繞，無論她往哪個方向逃遁，都避無可避。
“爾等螻蟻，該死！”
黑衣女子怒了，寬大的鬥篷無風自舞，她緩緩伸出一隻手臂，並指一點，一團白色火焰驀地出現在她的指尖！
熾熱，無與倫比的熾熱！
就在這團火苗出現的一刹那，天地間忽然變得明亮無比，那團微弱的火苗就像一輪烈陽，照耀了整個人間。刀光被融去，劍影杳不可聞，靠近火苗的眾人手中飛劍瞬間被融為鐵水，他們的皮膚開始龜裂，眼睛灼痛，下一刻，前去援手的眾人皆化為齏粉，徹底消散在天地間。
寧箋南同樣感受到了死亡，一咬牙，兀自將寒淵立在身前，才堪堪將其擋住。
隻聽咚的一聲，黑衣女子腰不彎，腿不屈，直直地砸在地麵，被她踩著的土地瞬間被蒸幹，出現一道道裂痕，空氣似乎被扭曲。
黑衣女子透露出無盡的威嚴，就好像天上的太陽，讓人不敢直視，隻微微看其一眼，雙目就近乎失明。
除了一個人。
顧何的眼睛同樣發生了變化，紅光閃過，他凝望著黑衣女子，再一次說道：“三思啊，前輩！”
黑衣女子沒有理他，她想殺的人，這裏沒有人能夠攔住！
“本來想給你留個全屍。”
她對癱坐在地麵的陳永說道。
後者歎了口氣，他也隻能歎氣，而且他歎氣的同時嘴角又咳出許多血液。他說不出任何一個字了，喉嚨被對方完全捏碎。
可是他的眼睛似乎能夠說話，而且黑衣女子再一次讀懂了他的話。
嗤的一聲，黑衣女子的手指點穿了陳永的頭顱。
一道血箭從陳永腦後射出，他的身體直挺挺倒了下去，死了。
黑衣女子漠然看著陳永的屍身，回首道：“該走了。”
長槍老者點頭，一槍掃退四周強敵，掏出星辰典，就要再次打開虛空之門，可是，無論他如何施法，空中也沒有半分反應。
“主上！不行，禁錮還在！”
黑衣女子皺眉，心中微驚，不應該啊……到底是怎麽回事？
“陳永被前輩這般戲耍，他的弟弟還忙著破陣殺人，陳國士兵也沒有出手搭救，到頭來隻有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太監舍命搭救，也不知他這八千年陳皇，到底當了個什麽。”
顧何似乎是在嘲笑陳永。
黑衣女子猛地瞪他：“你的語氣，很耳熟。”
顧何道：“前輩還是先準備好星宮大陣吧，大戰，才剛剛開始啊！”
就在顧何的話音剛剛落下，天地間的光線變得暗了，無數烏雲快速堆疊在臨安城上空，驚雷滾滾，電閃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