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恩怨難分，陳十一歸虛入陣（六）
這世上最激動人心的，莫過於在一片荒草原中看見了一粒火星，但又令人無比惋惜的是，還未等它燃起通天之焰，便又迅速沉寂，歸為虛無。
此時的顧何再三歎息，雖然他不是這場戰爭的主角。但，當他眼睜睜看著剛有起色的人間界又要遭逢大難，心又怎能不動容？
他沒有出手，仿佛一個局外人，默默注視著……
長槍老者是一個合格的將者，在他的指揮下星河大陣迅速運轉，十二萬劍修同時亮出利劍，如同一具具傀儡，麵無表情地施展劍術神通。老者沒有衝上前去亂砍亂殺，而是捏了個法訣，將縱橫的劍氣結成一麵麵劍網，以懾眾敵！
萬人為陣，足足十二張劍網鋪在臨安皇城外。此時，天地間再不是一片淡紅色，十餘萬柄利劍泛著的銀光尤勝滿月之華。
老者挺槍上前，雖然他並不相信凡間的帝王能有多少法力，但他絕不可能躲在其他人的身後。他再一次道：“陳國的君主，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你我本可罷了刀兵，其中……或許有誤會。”
陳永眉頭微微皺起：“我本以為，仙者都不怕死。”
老者搖頭道：“仙也怕的，但我等不懼，隻是為了未來，一個十分美好的未來。”
忽然，一道馬蹄的噠噠聲忽然響起，隻見陳十一騎馬往老者身前駛去，淡淡說道：“陳國的未來我們已經選好了，至於仙盟的未來，想來也不是你應該考慮的吧？”
“選好？誰？你？還是那個陳國的大……”老者雙目變得銳利，不等話音落下，他便話鋒一轉，緩緩歎息道：“那是劍神大人該考慮的，的確不是我。”
陳十一抖了抖長劍，也不知是故意還是他的劍術不好，他這一劍沒有刺死一個敵人，反倒將自己的衣擺削斷了一截。他低頭笑了笑，這次也沒有回頭看那人，雖然在以往的歲月中他們並沒有爭吵過一次，但該有的嫌隙與怨恨並不比外人猜想的少，甚至還要更多。
但，所有的一切在今天都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也是為了老者口中的未來，一個美好的未來。
陳十一翻身下馬，他將四周的士兵揮退，緩慢行走在空曠的街道上，一人一劍，就好像一個將要慷慨赴死的猛士！
“本王覺得，閣下應該先收起小覷的心思，因為站在你麵前的人，是活了整整一個萬年修士，他的劍和他的心，都已不再年輕。”
聞言，老者哼了一聲，針鋒相對道：“那你可知站在你麵前的人，又活了多少歲月？十倍於你！他的槍同樣可以敲碎所有敵人的頭顱。”
就在眾人皆以為秦王要反譏對方一句的時候，卻見他微笑了一下，坦然道：“最好不過吧，這樣的話，就算被打死了，也不至於被天下恥笑？不是嗎？”
“晚輩陳十一，討教了。”
說罷，秦王的腳步陡然加快，到最後幾乎飛奔而出，僅在空中留下一道道青色殘影。與此同時，另一邊傳來猛喝：“王上慢行，屬下同去破陣！”卻是一寸仙步亭匆忙趕來。接著又數道身影陸續投入場中，身上無不透露出深厚的氣息，其中就有手持長弓的公孫休、粉麵骷髏林厭等人。
陳十一沒有回頭看他們，因為當他抽出長劍的時候，他就隻能看到目標，他將要殺死的目標。除了敵人，他什麽也看不見。
並不是道心堅定之類的，而是真的看不見。
他的雙眼忽然變得渾濁，就好像滴入清水池中的墨珠，微微蕩漾間早已不複半分清明……
“歸虛之術？”
顧何吃驚，雖看秦王的身法便隻其修為不淺，但實在難以置信，都這年頭了，還有人用這拙劣的修行之法。
寧箋南與蘇半塵同時向他投來目光，眼底的好奇都在說著同樣的事，沒聽說過。
顧何緩緩解釋道：“一種古法，很古老很古老的那種。”
寧箋南急忙問：“多老？”
“比我還老。”
顧何坦言。
寧箋南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那是挺老的。”
顧何無奈苦笑，壽命這東西是天生而定，誰還能有辦法了？他又說道：“但你要知道，古法之所以是古法，一來是因為晦澀難懂，二來是因為不合時代，而不合時代的東西就說明有很大弊端。”
寧箋南對秦王不喜，抬頭哼道：“看出來了，本將軍打他十個！”
蘇半塵卻若有所思道：“恐怕不然，若不好用，他卻還在用，那就隻能說明在他身上至少是好用的。”
顧何微微點頭，他對蘇半塵這話很是讚同，這世上向來不少有大智慧大毅力的人，他完全有理由相信秦王就是這樣的人。
秦王手中的銀色軟劍抖得筆直，他的手腕分明沒有晃動絲毫，可那長劍劃破空氣時卻依舊傳出一串炸響，他的雙眼漆黑如濃墨，青絲舞動，迎向老者的身形快如閃電，仿若魔尊臨世。
“斬！”接著陳十一低喝一聲，手指在劍身迅速劃過，右手猛地舉起，朝老者當頭砍下。
老者驚詫不已，他本是藏劍關守將，且高居仙盟尊位多年，這一生不知接過多少柄殺人利劍，可他卻從未見過如此輕飄飄軟綿綿的劍意。
不過須臾，老者心中就歎道：“是了！他手中是一柄軟劍，想來也是慢刀子割肉的本領，能有幾分力道？”想到這裏，老者也沒有暫避鋒芒的意思，同樣挑出一槍，雖然隻使了七八成修為，但想來以對方的年齡，並不見得能從容接他這一槍。
隻聽見叮的一聲，老者的長槍不偏不倚拍在了陳十一的劍身，可緊接著眾人就看見那柄長劍竟兀自彎曲起來，纏繞在槍身上，且又往老者胸前襲去。這一劍大出老者預料，太快，太快！老者耳畔滿是劍氣之音，霎時間他的胸口就感受到一陣冰涼，原是那劍刃已經劃破他胸前衣衫。
“好劍法！”老者倒吸一口冷氣，卻也未失了方寸，兀自運轉真元護住胸口，口中暴喝，仍舊將槍尖往對方送去。而且，他的長槍，竟真的刺透了對方胸膛！一股濃稠的鮮血濺落在兩人的兵器上，老者竟看得癡了。
這是什麽？
又是哪個瘋子研究出來的不要命打法？
老者瞳孔猛縮，還道是陳十一要與他以命還命，急忙撤了兵器，連連後退數十步。可是，陳十一卻並沒有窮追不舍，也並沒有理會胸上傷口，反而滿臉淒慘地笑著：“原來，你也知道歸虛之術麽？”
老者遲疑了片刻，終究搖頭道：“並未聽說。”
顧何深吸一口冷氣，他感受到了極致的寒冷。
“人也好，仙也罷，世間萬物對外界的感知都源於自己，要麽是眼睛去看，要麽是耳朵去聽，而歸虛之術的作用就是讓人不去看，不去聽。”
寧箋南滿臉疑惑：“那豈不是更容易被人打死？”
顧何頷首：“對！”
“更容易被人打死。”
“但同樣的是，他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顧何還沒有說的是，一旦使用歸虛之術，那人的生命將會被永遠凍結在那一刻，在一定的時間裏就會淪為不知道任何事物的傀儡。一個有血有肉，隻會戰鬥的傀儡。
直到他……
“死亡。”
陳十一忽然歎了口氣，刹那間他的身影變得虛幻了一絲，他中了對方一槍後明顯感受到生命力的流失。但同樣，他的長劍比任何時候都渴望鮮血。
“要麽打死我，要麽被我打死。”
他聽不到任何聲音，隻是憑借隻覺在與老者說話。
“歸虛——斬！”
陳十一衝去敵陣，手中長劍輕抬，狠狠落下。老者再次相迎，依舊從容接下。修為上的差距，往往並不是一腔孤勇就能彌補。
老者太強。
若此時的陳十一麵對的隻是一個三重下假道仙人，他完全有實力割斷對方頭顱，可惜，這長槍老者並不是。
藏劍關守關之將，甚至比殘劍還要強上太多，太多。
更何況，老者並不是隻有一個人。
就在陳十一隻出了幾劍的功夫，他的四周便皆是敵人，一柄柄長劍不知疲憊地圍著他追砍，一人破陣，更像個笑話。
“斬！”
“斬！”
“斬！”
漸漸地，血液已經打濕了陳十一的衣衫，已經數不清受了多少的傷，但他卻連喝三聲，非但沒有後退半步，反而更不遺餘力地往陣心靠攏。與此同時，另一邊步亭、公孫休等人亦匆忙趕來，一同殺入陣中。
陳永漠然地注視著場中的一切，他的心在痛，因為那個正在敵陣中流血的青年男子，是他的兄弟，骨子裏流淌著和他一樣的血。
“擂鼓！”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