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恩怨難分，陳十一歸虛入陣（五）
此時的臨安再沒有往日的繁榮之象，東西南北四方的生機被完全隔斷，仿佛一條被截斷源頭的河流，等待它的結局隻有一個，湮滅。不是空城，可在這無盡的肅殺下，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深深的孤獨，以及揮之不去的恐懼。眾人看不到絲毫光明，天地間一片血紅。
十餘萬劍修藏身雲端，俯瞰著這座僅有近萬年曆史的新城，他們的心，或多或少也在忐忑。長槍老者想不明白，為什麽這些凡人會有這等底氣？是什麽讓他們覺得，自己能夠挑釁仙盟的權威？終於，他對上了陳永的眼睛，似乎一切就都明白了。
是傲氣，是隻屬於年輕人才有的傲氣啊！
長槍老者的心被深深震撼，竟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陳永並沒有在黑衣人身上感受到危險，反而是那個正看他的老人似乎很強，一種被藐視的感受，很不美妙。
而且，他不喜歡有人站在他的頭上，就像他不喜歡那些自詡為仙人的存在，總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陳永摸了摸長劍，兀自抬頭道：“大地有三，妖魔皆下，人為尊！人間亦有其三，西有仙盟，北立梵天，獨以陳國居中，試問誰卑誰尊乎？”
長槍老者一怔，就要脫口而出，劍神為尊。可他的嘴才剛剛張開了半截，就聽到了黑衣人的聲音：“梵天？沒聽說過，至於陳國，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若非書院的那些家夥一意孤行，也不見得會有陳國吧？”
“另外，你說‘人為尊妖魔為下’這話，我不想和你計較，但最好不要讓魔族那老女人聽到了，她脾氣的確很好，但她手下那群兔崽子可不好說話。”
黑衣人並沒有說劍神為尊的話，更沒有提及仙盟，但其話語中的深意，卻也相差無幾。
陳永忽然問道：“若是景王呢？”
“景……”黑衣人的聲音驀地沉下去不少，“你不配提她。”
陳永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確不配，景王是人間界共主，而他？就連坐穩這區區陳國都煞費苦心！甚至他的弟弟都還被人掌斃在陳國境內。但他想說是，哪怕他不是景王，這些仙人也早不是當年的仙。
“昔人已去，隻做音塵。我陳氏滿門皆不忘景王遺訓，匡扶人族，而你們仙盟，卻有誰還記得？我陳永哪怕再無能，再羸弱！也是陳國的帝王，也是腳下這片土地所認可的君主！”
說到此處，陳永的聲音已經撕裂，話語中伴隨著幾聲咳嗽，仿佛這一句話吐完他就要徹底死去。可他沒有死，他非但沒有死，他還落淚了。
陳國帝王的淚和普通人的淚又有什麽不同？
當它流淌進嘴裏，依舊一樣的鹹，一樣的難以下咽。
陳永猛地拔劍揮砍，這一劍沒有他之前砍殺那些仙人的力量，劍刃撞擊城牆上發出叮當的脆響，他的手臂也被震得發麻，隻聽他又聲嘶力竭地吼道：“這是陳國皇城啊！我——陳國國君，就憑爾等躺在先人功績上作威作福、背德忘祖之輩，何以敢居於朕的頭頂？”
“禁！”
突然，陳永抬指猛點，一道金黃色的龍氣從指間迅速射向空中。接著，足夠讓在場所有人銘記於心的一幕，出現了。
讓顧何都讚不絕口的星河大陣，破了！
眾仙什麽都沒有感受到，隻是忽然間他們的腦海中仿佛失去了什麽東西，一種他們習以為常的本領——飛翔。就在陳永那一指點出之後，原本飛在虛空的十餘萬劍修，仿佛一隻隻被折斷翅膀的鳥兒，驚慌失措地手舞足蹈著。但就算如此，也絲毫阻擋不住他們正以超乎尋常的速度墜地的趨勢。
“星河陣起！星河陣起！”
長槍老者萬分震驚，口中連連大喝，各式法訣齊出，可依舊挽回不了局勢，他慌了，因為他也正以同樣的速度墜地。這等高度墜落，哪怕他們再哪般的銅頭鐵臂，怕是也少不了摔成肉泥……與此同時，陳十一當機立斷，拔劍猛喝：“盾陣！”
陳國大軍迅速做出反應，數萬人全力靠攏在一處紛紛舉起盾牌，在那麵盾牆中刺出一杆杆透著寒芒的長槍。他們或許沒有與仙人爭鋒的修為，但手中的兵器，卻足以殺死絕大多數仙者。
大戰還未開始，似乎就要結束。
長槍老者幾翻掙紮，他隻想到了一個辦法，而且其他人都想到了。隻要他們踩著身邊的戰友身體，就能很好的活下去……可是，他終究沒有這麽做，不隻是他，十餘萬人也停止了掙紮，選擇靜等死亡。這世上有背叛朋友的戰士！但卻絕不是他們。隻是，他們卻太不甘心！名震七界的仙盟，卻於今日以這般滑稽的方式結束它輝煌的一生嗎？
仙盟從今以後也將淪為笑柄。
顧何不自覺地牽動了一下韁繩，右手已經伸出，但又停下，因為有個人比他更快。就在這千鈞萬發之際，黑衣人揮了揮衣袖：“微末小術。”話音剛落，熾熱的真元便以摧枯拉朽朝著陳國大軍衝去，如一匹洪荒巨獸，將那盾陣瞬間衝散！一排排房屋坍塌，響聲震天，無數人被推向空中，霎時間就騰出了一方無比寬敞的平坦之地。
這時，又見黑衣人腳步輕抬，光影浮動間她已經出現在那空地中，抬頭望著墜落而來的十萬人，輕輕笑了一聲。
這一刻，他們不約而同地都想到了一個人。
柳雨聲。
那個一臂擎天的柳雨聲！
可黑衣人絕對不是柳雨聲，魔世尊不可能理會仙盟的人……
蘇半塵麵色凝重，他很難相信這世上還有第三個女人這麽強，他忍不住看向顧何，低聲詢問道：“她真的有這實力？以一掌之力截住十萬人？”
顧何搖頭喃喃道：“她和魔世尊不一樣，和南宮憐風更不相同，她力量不強，但法術卻很高，而且，這支仙盟大軍更不一樣。”
蘇半塵疑惑：“不一樣？”
不一樣，是有多不一樣？
顧何來不及回答了。
因為那十餘萬人已經狠狠砸了下來！
黑衣人沉了一口氣，悶哼一聲，變掌為指，輕喝：“定！”
不知發生了什麽，仙盟大軍墜落之勢先是猛地一減，然後在距地麵不到三十丈的地方驟停，眾劍修不疑有他，皆踩著命劍迅速掠至地麵，頃刻間又列陣完畢，讓人看得瞠目結舌。
陳永微微皺眉，他的眼睛並沒有看出端倪，但卻感受到了，他可以感受到臨安城的一切氣機，所以他清楚地知道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麽。
而且，得見這一幕的他，心中殺意更重！
與此同時，顧何握著韁繩的手不由得緊了緊，因為哪怕是他當年，手下也絕沒有這般指揮調度如一的兵馬。
他沒有驚歎黑衣人的手段，因為無論黑衣人做出怎樣的事，他都信，他震驚的是這支仙盟大軍……
顧何心跳加速，他思索了良久，才慢慢吐道：“早些時候看見陳國的兵馬，我真的很驚喜，人族也能有這般戰士！或許未來仙與人的地位能夠發生翻天地覆的改變。可是，我發現我錯了。”
寧箋南知道顧何不是尋常人，急忙問道：“她是怎麽做到的？你知道的，我相信你知道。”
“知道，知道。”顧何點頭，接著就發出了一聲喟歎：“若她強行截住，結局也隻有一個，他們會被強烈的反震之力衝碎五髒六腑！魂飛魄散。可是，若他們同時都使用了輕神訣呢？”
寧箋南腦中轟的一聲，震驚道：“十二萬人心神合一，這就是……星河大陣？”
長槍老者的鬢發被風吹得淩亂，他早就到了該頤養天年的年齡，但他依舊還能站在此處舞刀弄槍，就注定了他不是一個平凡之輩。
老者雙手抱拳，先是對陣十一微微作揖，而後又對陳永作了個大揖，鄭重道：“陳國的君主，在這之前我很敬重你，但不知何故，閣下卻一心與仙盟為底，如今更痛下殺手！請問，陳國要與仙盟試劍乎？”
陳永沉默，他的眼睛閃過了片刻的遲疑，但接著他就咳嗽了兩聲，這兩聲咳嗽將他的遲疑通通掃光。他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死之前沒有留給人間一個好的未來，不給人間掃清危機，他又怎能甘心死去？
一滴眼淚濺落在他的劍刃上，那是他的心在痛，他攀上城頭，振臂高呼：“對與錯，是與非，留待後來說吧。今日，且戰！”
“黃泉多冤魂，坎坷更勝人間！君莫怕，且去，吾緩緩來……”
長槍老者雙目圓瞪，再不贅言，長槍猛指。
“星河陣起——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