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恩怨難分，陳十一歸虛入陣（二）
就在顧何與黑衣人交涉之際，沉悶且密集的馬蹄聲愈發清晰起來，臨安城中的高樓被震得左右搖晃，眾人甚至難以穩住身形，紛紛掠直地麵，心中惴惴不安。
臨安城好似被熔漿澆灌，又如置身血海，猩紅的天色讓人不由得聯想起末世之景，天地間每一絲空氣都彌漫著血液的腥臭。等再抬頭時，眾人再也看不見黑衣人的身影，沒人知曉她什麽時候走的，此刻更沒有人關心她究竟去了何處。
老者忽地丟下長槍，抬手於額間輕輕撫摸了一下，其眉心處立時射出一道金色光芒，往遠處掃去，接著，他的臉色就白下去不少，心也涼了半截。老者眼中所見盡是黑壓壓的鐵蹄正如潮水般衝來。
而且，就在他這愣神之際，那些騎兵距離他們更近了。老者臉色難堪，眼睛猛地射向陳十一，厲聲道：“看來這是個圈套了，舉陳國一國之力，若非事先籌備，絕不可能！”
陳十一看了一眼屋內的顧何，微笑道：“還好，皇兄派出的十二青雲騎，雖說有些突然，但結局也不算太差，踏平梵天倒不是那麽要緊。”相較於踏平一個鎮守人界北疆的仙門，他們更熱衷於來試一試仙盟的劍鋒！
老者道：“為什麽？”
他不明白，為什麽陳國會想著來與他們為難，仙盟又做錯了什麽？而令他更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麽陳國會這麽強大。
就這兩句話的功夫，沉悶的喊殺聲已近在咫尺。
顧何也看見了，此時此刻不隻是他看見了，幾乎這裏所有人都看見了！
蒼涼的號角聲從四方傳來，而在那號角聲後則是數不盡的重甲騎兵，數十支旗幟迎風招展，這次再不是隻有秦這個字。
突然，一道羽箭撕破空氣的炸響聲傳來，銳利的箭矢直衝雲霄，落入星河陣中，人尚未至，殺氣卻顯露無疑。東城門處，射箭之人怒聲嘶吼道：“齊王麾下左將軍公孫休，領精兵十七萬前來勤王！”這道聲音剛剛響起，眾人還沒來得及看去便又被驚到，隻聽得西南處傳來兩個清晰的聲音：“梁王座前使粉麵骷髏林厭、小隨從王小刀！”
眾人心中皆顫，倒不是怕了那什麽左將軍，而是那粉麵骷髏的名字實在早有耳聞。近些年陳國軍中最有名望的將軍當數寧箋南，就連殘劍在寧箋南麵前也沒有端絲毫的架子就可以看出，寧箋南要比想象中的還要有地位，可是林厭卻不一樣。
旁人尊重寧箋南更多的是因為她的天賦，以及背景，而粉麵骷髏，卻是以狠辣殺出來的名聲。
但緊接著傳來的聲音卻讓眾人愈發心驚。
“宋地貧瘠，卻還有蒼髯老朽一名，區區殘兵數萬，聞陛下蒙辱，閻鈃亦當粉身報國！”
待這聲音落下，其後又有幾王麾下自報家門。但慢慢地眾人便赫然發覺，這些人原本根本就不是陳國中人，更不屬於仙盟！而是一些遊離七界，超脫物外的高修，怎麽會也跟著陳皇來反抗仙盟？
尤其是那自稱閻鈃的白發老人，隱約間竟與仙南的一位前輩的身影相似。
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
因為，與其思考對方到底是誰，倒不如想想自己的退路。
“殺！”
公孫休的弓上直接搭上了三支黝黑的箭矢，他並沒有將其射入星河大陣，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實力，這一箭無論他如何射，用多大的力量，隻要麵對的是星河大陣，最後隻能像被拋入大海的石子兒，掀不起浪花。但，他要的並不是浪花。他要的是命，一個個敵人的性命。
三支箭矢分別穿過一個胸膛！鮮血化做霧狀在空氣中爆散開來，仿佛滴入清水的墨汁。三人同時倒下，但隨即就被淹沒在如驚濤駭浪的廝殺中去。
後來的陳國士兵似乎並沒有飛行的能力，又或者隻是他們不想與天上的那些人鬥。從四麵八方衝開的鐵騎皆手持長刀，不遺餘力地追殺地麵修士。
粉麵骷髏身先士卒，化作一團紅煙朝著眾人席卷而去。
顧何隻想到了一個詞——勢如破竹。
他略微想了片刻，便說道：“這是力量不對等的戰鬥，沒有懸念的，一些常年奔波於各種宴會的世家子弟，和一些吃過人肉喝過人血的戰士交手，哪怕他是個仙，但結局也依然慘烈。”
這倒不是顧何看不起他們，因為能被各地的藩王派來對抗仙盟修士的士兵，自然都是萬中挑一。
長槍老者牙呲欲裂，那都是他們仙盟的子弟啊！退一萬步講，也是個無辜之人了。怎麽今日卻這般傻，沒頭腦的丟了性命……他幾近垂淚道：“不，不，不！停手，停手！你們在做什麽？你們在做什麽？”
陳十一道：“你看看我。”
長槍老者吼道：“你快些讓他們停手！你這是草菅人命，難道就不怕天譴嗎？”
陳十一繼續道：“你很慌張，可是你再看看我。”
長槍老者心性何其之堅，哪怕下方的戰況已十分慘烈，他也沒有妄自出手而亂了法陣，可就算如此之人，他看了一個個人的倒下，此時也是鬢發散亂，心神疲憊。再反觀秦王，依舊深色坦然。
長槍老者道：“你休要逼我！”
陳十一搖頭，再一次道：“你看看我，覺得我是怎麽樣一個人？”
長槍老者沒有猶豫，直言不諱地罵道：“你是一個瘋子！徹頭徹尾的大瘋子，他們就不是人嗎？你就要一個個剝奪他們的生命？你能從中得到什麽？”
就在這時，顧何的聲音忽然傳來：“他能得到快樂。”
“快樂？”
長槍老者不忿，他想不明白什麽樣的人能有這樣的快樂！
顧何看了陳十一一眼，解釋道：“大約就像君子梁殺許平生、蘇半塵殺白潼、獨孤少年殺趙二，殺殘劍，他們都能從中得到快樂。”
陳十一發出一聲長歎：“他說對了！我們每一天都生活在仇恨之中，內心已經扭曲，我不是仙，也不配仙，我是人，有血有肉的人，而已。”
“所以，當有人欺辱我的兄弟，傷害我的百姓，我就要殺了他們，僅此！”
長槍老者臉色陰沉，他很想出手，但並不是此時，他在等，等一個人。
“前輩無需替我們分神。”一修士突然喝道：“既要戰，那就不死不休！誰也不怕誰。”
這人聲音剛落，又一修士泰然道：“死字而已，誰又不曾經曆？”
接著，又陸續又不少人發出振奮之言，他們怕死，但當不得不死之時，都會選擇放手一搏……
陳國士兵太多，所以並不能一擁而上，而是十分有指揮地組成了一道道鐵網，一圈又一圈將整個臨安城包圍住。待第一波士兵倒下，第二波士兵又接著挺進。
不多時，街上的屍體便堆積如山。
人與仙，到底還是差了太多太多！
顧何再沒有說一個字，他往茶壺中撒下了一小撮茶葉，這次他沒有用杯子，更沒等茶葉散開，他便迫不及待地舉起狠狠喝了一大口，甚至能聽見紅衣被自己嚼碎傳出的嚓嚓聲。
寧箋南嘴角抽搐，竟看得呆了。
因為她見過太多太多的人，其中不乏有豪情萬丈千杯不倒的俠客鯨吞牛飲，亦有風流蘊藉的文人雅士含英咀華。但似顧老頭這般，一口茶葉一口熱水就嚼碎了囫圇吞下，再無第二人。
“什麽味兒？”
她問。
顧何回過頭垂首望著寧箋南白嫩的臉頰，對方很美，一種散發著英氣的獨特俊美，但他的眼睛中卻沒有絲毫的欲望，有的隻有曆經歲月的滄桑。他緩緩吸了口氣，悵然道：“人間百味，皆在其中啊。慢慢品是品不完的，你得要大口咀嚼，讓所能接受的所不能接受的，一起承受。”
“你想說什麽？”
寧箋南很煩這種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人！隻是在麵對顧老頭時，卻又有些不一樣。因為這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我本想著以陳國的根基，你將來能大有作為，唯有過程將會漫長，一百年，一千年，或者一萬年？但總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可是——”顧何說到這裏，聲音戛然而止，他沒有接著說，因為一切皆在不言中。
他推開了門，這回真的要走了，不管是以什麽方式離開，但他現在都要離開。小雨均的下落，他也無能為力了。
顧何見寧箋南沒有動，又低聲道：“我已經替你做主，答應了你不會插手今日臨安之戰，所以，該走了。這種程度戰爭不是你這個修為能夠插手的。”
寧箋南抓緊了七月寒淵，沒有開口，但她的回答已顯而易見。
顧何微微一楞：“不走？”
寧箋南點頭道：“不走！”
顧何不解問：“為什麽？”
寧箋南忽地挺直了背脊，臉色決然道：“這世上有戰死的寧箋南，沒有拋下戰友逃命的小陳將軍。本來以為活個七八十年就死了，沒想到又多活了幾十年，夠本兒了！”
夠……本兒了？
顧何腦袋轟的一聲，他活了那麽多個萬年都不覺得夠了！她才一百多歲就夠了？這是一個腦子正常的人能說出來的話？
他頓了一頓，開口勸她：“你得明白，是陳國挑起的戰爭。”
寧箋南撇了撇嘴，壓低了聲音，頗為不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又不在乎這些。如果您老覺得在下是一個富有正義感的俠客呢，那可就錯了！我寧箋南，從頭到尾都是陳國的大將軍！”
雖然還不太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