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恩怨難分,陳十一歸虛入陣(一)
“你錯了!”
步亭忽地厲聲斥道。
黑衣人遲疑道:“我錯了?”
步亭抬指罵道:“對!大錯特錯!這世上最愚蠢的蠢夫,也萬萬說不出這等幼童之話。”
黑衣人哦了一聲,又問他:“那不知我究竟錯在何處?還請閣下不吝指教。”
步亭沉默片刻,又才緩緩道:“你口中所謂守護,大抵就像一個孩童,當有人要奪走他手中的玩具時,他就會大哭大鬧;而如果他不是一個孩童,是一個身懷利器的劍士,他就會用手中利刃割斷敵人的頭顱,踐踏對方的屍首。”
“所謂守護,所謂仁慈,不過都是強者的說辭罷了,在他們喝夠了血液之後,還想要博得兩分名聲在外,未免可笑,可笑啊!”
黑衣人若有所思,隻須臾後她便連連搖頭,不是這樣的,或許有一些人是對方說的那樣,但她並不是,劍神也不是,仙盟更不是。
“人的偏見是根深蒂固的,但不是因為愚蠢,而是源自無知。他對事物並不了解,卻往往以為世界就是他看到的那樣,而曾經有個人對我說過,人的偏見是最難以改變的,所以,本神也不想改變你什麽,對待偏見的最好方式,就是毀滅有偏見的那個人。”
說到此處,黑衣人身上殺機陡現。
自然而然,步亭感受到對方言語中濃烈的殺意,十分清晰的感受,就好像一團熾熱的火焰正灼燒著心髒。步亭本以為自己不怕死,甚至在麵對長槍老者時已經知道自己結局,但現在,他卻隱隱怕了。他臉色乍變,冷笑道:“仙盟向來的手段而已,以利刃斬滅所有不平之音,吾輩多有領略!”
“好一個多有領略!”
一聲嗬斥驀地從另一條街頭傳來,這道聲音聽上去沒有步亭的蒼老,也無半分沙啞,清脆的就像淩晨時分的鳥啼。
可來人卻滿頭白發,淡淡的血腥味縈繞在他周身,讓人分辨不清,他那件血紅色的衣衫究竟是不是真的血。
顧何坐直了身子,因為相較於給他講過一個故事的步亭而言,這個贏了他一條命的男人才是讓他由衷喜歡的。
“又見麵了。”
顧何遠遠地喊了一聲。
“是啊,又見麵了,咱們是不是真有些緣分?”
蘇半塵微微點頭向顧何示意,雖然和顧何相識不多,但對方眼睛中暗藏的韜光,卻讓他十分佩服,和對方說話,他的心裏也尤為放鬆。
聽到這裏,不少人都朝顧何投去了異樣的目光,心中皆驚道:這青衫人究竟是誰?之前那獨孤氏少年似乎就與他相識,後來秦王陳十一也與他攀談、一寸仙朝他點頭、甚至就連這不久前就名動天下的未亡人他都認識?
其實,這也不怪他們,趙二知道顧何梵天仙獄司身份,一來是因為劍閣的消息來源太多,也太可靠,二來劍閣所圖不小,怎麽可能不將鎮守北境的第一宗門之主考慮在內?隻是趙二的想法和之前淮陽城外的丁劍一樣,都以為顧何不會多管閑事。就連劍閣都對顧何不聞不問,更何況其餘仙者。
可未亡人蘇半塵卻不一樣!
淮陽一戰,雖然孤獨少年一招打死雙刀將白潼揚名立萬,但人們都不知道少年的名字,反倒是那十字招魂,報得萬年血海深仇的蘇半塵被傳遍了大半個人間地。
那未亡人三字,又為這段傳奇平添了幾分色彩。
白發未亡人斷腸,一襲紅衣淚滿江。
所以,在陳國與仙盟大戰之時,蘇半塵會來眾仙並不覺得意外,稍微一想就覺得這是合乎情理的,如果他不來,反而不尋常了。
蘇半塵的劍很鋒利,他的言語更加鋒利,萬年的曆練並沒有磨平他的銳氣,他十分直接地說道:“老道生前講過天水海藍的事,八十萬命折深海,逃掉的幾人中就有你了。”
步亭道:“是!那又如何?”
蘇半塵問道:“八十萬人隻活了幾個,你的心很痛了?”
聞言,步亭不禁潸然淚下,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眼淚瞬間就填滿他臉上的坑坑窪窪,他微微哽咽道:“痛!”
蘇半塵搖頭道:“不,你並不痛。當一件痛苦的事發生時,他會流淚,而當那件事已經過去很多年之後他若還要流淚,那並不是心痛,而是怯懦。”
步亭頓了頓,捶胸道:“我是一個人懦弱的人啊!我是,我是,我不怯懦,又怎麽會苟活至今?”
“可是我的心更痛。”蘇半塵歎了口氣,接著道:“我的國亡了!我的親友都葬身在你們的鐵蹄下,那時候我未入修行,我的親友也沒有,淮陽成千千萬萬百姓更加沒有。但是你們鐵蹄太冰冷,也太有力,踏碎了我們的骨頭。”
“你午夜夢回,你能看見他們無助時的惶恐,你更聽見他們臨死前的哀嚎,你都能,可你就不心痛?你就隻在乎你的痛?”
蘇半塵其實並不是一個話很多的人,但和顧何很像很像,他們所有想說的話都不會藏著,頗有一種不吐不快的意思。
但是,這種話並不是為了說服對方,更多的是讓自己寬心。
這樣,當長劍割斷對方脖頸的時候,他們的內心才會一如既往地平靜。
步亭還想繼續說話,但字隻擠到了喉嚨便被秦王打斷。
陳十一道:“戰吧!”
黑衣人說得很對,人的偏見是沒有人能用語言改變的。但相較於改變一個人的看法,他更喜歡用劍抹殺掉一部分人,然後又用同一柄劍去震懾另一部分人。
隨著陳十一的話音落下,忽地一隻大雁掠過長空,在天邊孤零零地飛過,在它身後——蒼涼的號角聲逐漸響起,從北方悠悠傳來。沒有人再說話,天地間靜的可怕,可就在這一片死寂之中,眾人的呼吸急促驀地起來,因為他們都聽到了無比沉悶鐵蹄聲……
空中,有修士顯露神通,雙眼登時金光大作,兩道極光直向北方射去,緊接著他便身子一抖,險些跌落下來。
“敵人,是敵人,數不清的敵人!”
“陳國的鐵騎!”
“死了,要死了……”
他一連說了三聲,接著眾人隻見其目光移向別處,然後他的臉上就再無半分血色。無他,因為那號角聲在四方同時響起。
這是一個比淮陽更大的囚籠!
顧何長歎息道:“一萬年對我這樣的神來說太短太短,但對一個有信仰的國度而言卻太長,作為人間界有史以來最悠久的皇權,也許真的可以將某些東西拉下神壇,用力碾碎!”
寧箋南戎馬百年,哪能聽不出這密集的鐵蹄聲究竟有多少人,她臉色煞白,喃喃道:“會死很多人嗎?”
顧何道:“會的。”
號角聲越來越多,從四麵八方傳來,可是這號角聲卻並不蘊藏著戰意,反而悠揚婉轉,動聽至極。
“景王舉兵百萬討伐天界時,生命與花之神於昆侖山巔不死樹下撥動九音長琴,自然與水之神和以洞簫,二人共奏之。那一戰死傷無數,那是一個時代無法療愈的傷疤,這曲《若離》亦合劍神訣第三式,若離。是祭奠,是緬懷,亦是向天下宣告——這裏,將有一場嗜血的盛宴!埋骨天下亡命人。”
黑衣人目光猛地射向顧何,她注意著這裏的一切,所以當有一個下品大羅一路攀升直假道一重時,她自然察覺到了。但僅僅假道一重,並不能左右她的行為。
直到她聽見了顧何的話。
黑衣人問他:“你竟知道若離?”
顧何回道:“我自然知道。”
黑衣人又問:“那你知道我是誰?”
顧何點頭:“知道,知道。”
黑衣人皺眉,她抬起柔嫩的手掌,一簇白色的火苗在微風中搖曳,又問道:“你的選擇?”
顧何笑了笑,他難得打趣道:“我早已殺了戰馬,當了長槍,一身傲骨估計也被步亭那廝偷去熬湯,囫圇吞了。管不了,也沒那資格管您老的事。所以,你想殺,就殺吧!”
“唯獨我身邊這貌美如花的小丫頭,講道理,小子我還缺個傳人,當然,她也不會管你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