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蟾君絕境引星河,鐵蹄誅仙道陳國(四)
天將破曉,少年孤獨的背影逐漸消失淡紅色的霞光中,攜一場清風而來,又乘風而去。這次他真的走了,沒有人知道少年此時要去往何處,又將要經曆著怎樣的故事,但想來必定十分精彩,而且也是一條崎嶇不平的路途。
獨孤氏少年天才,遍尋當世亦再無第二人也。
“他應該要比你大一百多歲,從他再無半分稚氣的臉上能看出,能有今天這境界也飽受了磨難,你無需妄自菲薄,總有一天會超過他的。”
顧何抬眼對寧箋南道,他很難得會寬慰一個人。
寧箋南略帶哀愁地歎了口氣,於這般情景下一招擒殺假道修士,並且從容身退,想要超過對方談何容易?她喃喃道:“也沒想過,人嘛,活好自己就可以了,有多大能耐就抗多重的擔子,刻意去追尋,反倒失了快樂。”
她什麽都不想要,隻想在每一天的黃昏時能縱馬恣意於一望無際的草場,閑時練功,戰時陷陣,哪怕最終隻由一麵白布裹身,那這一生也沒什麽遺憾。
這一點,倒和顧何不謀而合。
顧何才是這世上最閑的人,無可奈何,也很懶。就像此時此刻他分明就可以遠走,但卻沒有,不是不想,而是懶得走。顧何很累,他還想在這裏靜靜地歇一會兒。
而且,還有個不知正醉在哪個角落的少年在等他。
寧箋南一直望著空中的血戰,這是一場沒有任何意思的戰鬥,沒有排兵布陣,沒有謀略,有的隻是一柄柄明晃晃的長劍,以及猩紅的血液如大雨般灑下。看到後來寧箋南已經麻木,因為當兩柄長劍碰撞發出叮當的響聲時,最後的結果隻能是死一個人,活一個人。
而那個活著的那個也不必開心,因為接下來死的那個也許就是他。
顧何睡著了,他總習慣在準備做一些事的時候先睡一覺,因為那樣的話他就會變得很有力氣,腦子也會清醒很多。
天早該亮,但空中並沒有太陽,而是若隱若現的星辰懸在星河頂上,一種奇特的陣法,很玄妙。
將顧何驚醒的是一個人的哀嚎聲。
纏命鬼的劍斷了。
在這樣的廝殺中,哪怕是能夠力敵假道的大羅仙境,也隻能含恨!
長槍老者隻身一人力敵三丈三,銀色的槍足有六尺,與刀劍相比本十分累贅,但長槍在他的手中卻仿佛活了過來,槍意連綿不斷,力大勢沉,最終斜刺一槍挑破了纏命鬼脖頸,登時血流如注。不等其餘二人伸出援手,長槍老者悶哼一聲,竟全不顧自己危險,硬生生將長槍挺入了纏命鬼的胸膛。緊接著,數百紫衣仙人圍殺而至,雖然他們修為參差不齊,但能穿上這身衣衫已經代表了他們的實力。
沒過多久,空中的動靜便越來越小,三萬鐵蹄突入星河大陣沒有掀起來多大的浪花,死傷殆盡,甚至還沒有少年一個人的威脅大。伴隨著另外兩具屍體的墜落,看起來似乎一切都結束了,整個臨安城陷入死寂,突如其來的死寂,極其不同尋常的死寂,除了城下眾仙粗重的喘息聲,仿佛什麽聽不見。
三丈三的敗亡來得很快,但這都是陳十一能夠預料的,他雙眼閃著精光,抬手抽出了腰間利劍,緩緩說道:
“這是先輩們打下的沃土,他們在此獲得了勝利,地底長眠著他們與敵人的身軀。吾輩亦渴望光明,終將追尋先人步伐,仗劍而行,哪怕血染長空,亦無怨言!”
這本該是大戰前昔主帥對將士們的激勵之言,從而讓他們能為自己拋頭顱灑熱血。但如今,秦王身邊再無一人,他說的話更像是對死者的悼詞。
隨著少年的離去,空中的風似乎也跟著離去了,漫天花蕾獨孤地飄落,淒美異常。
長槍老者垂首道:“還望陳皇不要計較一時恩怨,老朽是仙盟中人不錯,但與你們卻從無仇恨,而且老夫並不過問塵事。”他沒有咄咄逼人,因為無論是從哪個角度來想,他都不應該和陳國打這一場沒頭沒腦的仗。
陳十一歎了口氣道:“依前輩之言,該如何?”
老者聽了這話,麵露喜色道:“隻勞煩陳皇泄去城中聚集的天地之氣,老朽就帶著手下遁回,不用打打殺殺,豈不美哉?”
“美,美,仙盟前輩所說的,那自然很美的!”
一道沙啞的聲音忽然從人群中傳來,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發須皆白的老人騎著馬緩緩而至。這匹馬很健碩,可是騎在馬背上的人卻骨瘦如柴,像是套著一張人皮的骷髏,隻有他的臉上泛著些許紅光。
這人一來,四周沉悶的死氣便愈發濃烈!
顧何睜開了眼睛,他認得這個人,因為他之前給對方講過故事,而恰好對方也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一寸仙,步亭。”
曾是八十萬勞伇中的一員。
步亭似乎聽到了顧何的聲音,微微朝他點頭,沒做多言。
長槍老者皺眉道:“不知閣下是……”他此時已放低了姿態,以他要高出對方許多的年齡和修為,此時也隻說了一句閣下。
步亭嚴肅道:“將死之人,於天海藍中逃出的腐朽骷髏罷了。”他想著,三丈三已經死了,二尺魔也死了,他這個所謂一寸仙也該要死了。之前僥幸在未亡人的劍下偷生,也隻不過是留在今天死去罷了。
老者微微一愣,滿臉的疑惑,他追問道:“於天海藍,那是什麽?”
不隻是他不明白,在場的修士全都沒有聽說過。
步亭笑了笑道:“前輩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有些事不明白總是好的,但我人界八十萬條性命都丟在了那裏,盡折在你仙盟手中,這筆血債,總該要償還!”
老者一驚,道:“可有誤會?”
“沒有,沒有。”
步亭道:“因為我就是幸存者之一!”
老者整個身子一抖,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又追問道:“近些年死了很多年輕修士,問秋堂,都是你們複仇?他們都是一些小輩,還有很好的未來,你們這樣做未免太狠辣。”
步亭搖頭,又點頭。那些修士自然不是他們殺的,但狠辣的話,確是如此,可是狠辣又如何,他的狠辣能狠過仙盟?
更何況,這些都不重要。
他忽然近乎發瘋般地說著:“當年的事那是當年了!我也不想打著替天下百姓伸張所謂的正義旗號,因為不需要了!今天我就是要與你們一起死在這裏,明白嗎?死在這裏!”
老者沉默了片刻,說道:“你們有什麽訴求,我可以去詢問劍神大……”
步亭打斷了對方的話,說道:“乞求神的憐憫之類的?”
老者無奈地點頭道:“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很殘酷,也很現實。強者主宰一切,弱者被強者主宰。”
步亭道:“強者,就是如你們這般高高的飛在天上?低頭看著我等?”
老者無言以對,這時,一旁的黑衣人忽然開口說道:“所謂強者,是當天將塌時以肩抗;地要陷時以身填。你經曆不多,所認為的敵人是仙盟,可是仙盟的存在並不是為了成為你們的敵人,因為……”黑衣人停頓了片刻,緩緩道:
“強者這兩個字真正的含義是,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