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少年獨孤,顧伯舍計殺殘劍(六)
其實,臨安城內最多的不是人,而是樹,梨樹。每家每戶門前或多或少都種了幾棵,隻需等三月底的時候站在高處,就會發現整個臨安都是白茫茫一片,似下了一場漫天大雪。
誰也不知道這些梨樹到底從多久開始有的,也不明白其中更深的寓意,總之在百姓的眼裏,它們就像堅定不移的戰士,日複一日地陪伴他們,替他們守衛好這座皇城,守衛他們的家園。
顧何在梵天的時候就有聽聞,尤其他除了在花衣少年的衣服上看見過幾抹色彩,終日就隻能對著無邊無際的黃沙發呆。
很寂寞,很獨孤,也很煩躁。
七千年前南下,一是追殺逃犯,二來他也存了心思要看一看這天下奇觀。無奈事總與願違,待那血案發生後,顧何就提前回了。而這次卻正值二月下旬,空氣中有著難以言狀的寒意,隻有些頑強的梨樹枝頭上才勉力冒出幾個白色花朵,但也幹癟得很,且又零零散散,實難找到值得欣賞地方。
不過……
顧何抬頭望了一眼殘月,輕輕道:“風還是挺大的。”
寧箋南早都習慣了這老頭的毛病,這時她本不該回嘴的,但寧箋南卻還是那個寧箋南,便忍不住開口嗆道:“你倒有閑情!”
顧何歎息一聲,惆悵道:“為什麽不呢?生死有命,命這個東西,叫做冥冥之中。你我哪怕再修行個十萬年,也看不明白。”
寧箋南撇嘴,低頭細語道:“你剛剛說有兵馬圍城,怎麽這麽久了還沒有動靜?”
顧何指了指前方:“那裏就有了,而且說不得,還有你的熟人。”
寧箋南默不作聲。
其實,顧何大概能猜到她的心思。寧箋南的修為高不高先不說,目無尊長這些小事也不提,至少她在軍中有些威信。她是年輕,但並不是幼兒……可是,她作為陳國的大將軍,在陳國遇到麻煩的時候,在百姓需要她拔刀守護的時候,陳永卻無情一腳,將她踢得遠遠的。
將軍府沒人,沐雨均失蹤,大批兵馬調動的痕跡隨處可見。那些仙人看不明白,但寧箋南從軍多年,自然知道顧何所說絕對沒有假話。
就在寧箋南思緒萬千之時,一道劇烈的刀劍碰撞聲驀地傳來。
街角,發須皆白的道士衣衫襤褸,血流如注。他的神色很是驚喜,因為他已經聽夠了聽厭了聽怕了馬蹄聲!唯獨車輪聲,今晚還是第一次聽到。他驚喜地轉過頭來,驀地,眼神暗淡下去。
同時,他再次握緊了長刀,挺直了腰杆,惻身道:“嗬!原來陳國的將軍?老朽怎麽著也想不到會有今天!”
寧箋南小臉滿是疑惑,她記得這個人,正是在婚宴中最先向許湘辭行的老者,好像叫什麽不平道人。但也正是如此,她也清楚自己和對麵全無恩怨,更無過節。怎麽對方看見自己卻一臉欲殺之而後快?
她略微皺眉,便明白了關鍵所在,問道:“陳國的將軍又如何?”
不平道人哼道:“陳國的將軍自然不怎麽。”
寧箋南道:“那你什麽意思?”
不平道人歎了口氣:“將軍又何必明知故問呢?陳國的將軍的確不怎麽,但是陳國,直叫老夫歎為觀止啊!”說完,他人步入一片黑暗中。
寧箋南心裏怪怪的。
是誰打傷了不平道人?
陳國的士兵?
所以他仇視陳國?
寧箋南若有所思,也不趕馬了。
“陳永——你好狠啊!”
悲涼的呐喊聲忽然從遠處傳來,猶如一塊投入池塘的石頭,讓這死寂的長夜慢慢變得沸騰。顧何寧箋南同時抬頭,隻見一黑衫青年飛向空中,伴隨著他那聲絕望的嘶吼,一支長槍從他的胸膛穿過!
突然,鋪天蓋地的弓箭如大雨鋪落,刀劍兵戈碰撞聲在四處響起,成百上千的仙人被人追趕,倉皇逃來。
顧何眼疾手快,一把拉過寧箋南的手腕便闖入一間屋內躲避。街道中鐵蹄如洪,在眾仙人中席卷而過,各式兵器法寶映出五顏六色的霞光,在這衝天四射的霞光中無數人閉眼倒下,登時血濺蒼穹。
廝殺聲一直持續了半個時辰,街道上堆起了層層屍體,沉悶地讓人透不過氣來。
“怎麽回事?這不是臨安城的兵馬,不是!”
寧箋南背靠著門,呼吸急促,倒沒有敢魯莽跑出去。
顧何掩上窗戶,隻露出了小角默默觀察著,外麵的喊殺聲便小了許多,他沉了口氣道:“但卻是陳國的兵馬,不是嗎?”
寧箋南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窗外,不平道人的長衣被鮮血染紅。
攔住他去路的是一個麵如冠玉的中年文士。
“一仙二魔三丈三,相遇四散命難還!能夠被放在一起談論的十個人,實力卻這麽差次不齊嗎?”
他嘲弄道。
中年文士哼了聲,他看向對方的眼神就如同看一具屍體,他說道:“可還入得前輩法眼?”
“呸!”
不平道人吐了口唾沫,罵道:“下三濫伎倆!也難怪,你們六人才隻占了這話的一半,終究比不過四散人了。”
他自然聽說了一寸仙步亭數十招敗於未亡人蘇半塵的事,甚至被顧伯舍殺死的二尺魔也被蘇半塵打得落荒而逃。在他看來,這些人終究是一些小輩,三丈三無非是仗著陳國的鐵騎罷了。
他抹了抹刀上血跡,又緩緩歎道:“許多年未曾殺人了。”
中年文士伸出白皙若玉的中指,輕拭去眼角的淚珠。
他這些年什麽刀法劍法都沒有練,聲名卻還是有一點點,梨花帶雨。
……
空氣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寧箋南透過窗戶縫隙看到了一切,心亂如麻。
她並沒有接到任何陳國將要對仙盟開戰的消息,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太突然,她還沒有準備好。甚至在她心裏,陳國與仙盟的和諧至少還能存在一千年。
但是,現實卻太殘酷。
“那個老道要死了。”
顧何的歎息聲忽然傳來。
寧箋南不信,她與三丈三交過手,雖然並不是這個人,但對方不見得有這實力殺了那個道士。
接著,顧何又歎道:“已經死了。”
寧箋南心中一緊,連忙扒開窗戶看去,隻見街上又多了一具屍體。
不平道人死了。
她詫異道:“三丈三不是大羅仙境?”
顧何唏噓道:“他們都是大羅仙境。那句話中的十人,隻有兩個假道。但是你要知道,歐陽夢龍也是大羅仙境,但他卻可以同五個假道周旋片刻,而且還是結成陣法的假道仙人。”
寧箋南握緊了劍匣,眼神忽然變得微妙。
她還記得那天夜裏三丈三中的纏命鬼追殺她,但是對方一連拍中她三掌,自己卻隻是受了不大不小的傷而已……
如今,三丈三竟帶著陳國的鐵騎,秦王的兵馬,在臨安城內誅殺仙盟修士!
突然,寧箋南站起身來,想不通的事想它作甚?她隻知道自己是陳國的大將軍。她忽然道:“你留在這裏,我不能袖手旁觀,作為陳國的大將軍。”
顧何做了個請走的手勢,輕笑道:“請吧,我的大將軍,我的小金仙。讓我想想,拿著七月寒淵的你能有多大的實力?”
寧箋南的腳步一頓,雙目跟著暗淡下去。他說得對,自己這修為,又能做什麽呢?出去送死?
顧何提醒道:“陳國兵馬多,但要不了幾個時辰,局勢就會發生變化,這場戰爭贏的人隻能是仙盟。”
寧箋南沉默不語。
屋內頓時陷入了死寂。
時間慢慢流逝。
顧何手中拖著九血仙,青色的純淨真元源源不斷地注入他的經脈,猶如幹涸的河流突逢暴雨,生機蓬勃,就連他的長發也沒有之前那般花白。
寧箋南一直看著他。
“我殺人太多,隻要真元暴動就要入魔,九血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
寧箋南突然道:“換血?”
顧何點頭,這是一個很聰慧的丫頭,一點就透,差不多就是這個道理。
寧箋南想到了一些,問道:“你的腿時不時不能走,因為你的真元都進了這株仙草內?”
顧何的眼睛閃著光芒,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丫頭了,這次並沒有騙她,而是承認道:“是的,我中了一個詛咒,猶如附骨之疽。平時我能用深厚的功力壓製,但一旦經脈枯竭,為了避免一些不太好的事發生,我隻能暫時切斷雙腿的感知。”
寧箋南問:“所以你現在是要……殺人?”
顧何推開了窗戶。
天鑲殘月,雲遮群星。
“那臉蛋冷冷的少年不使劍,但他本身就是一把利劍,被他追殺的五人也怕死的很,不會引頸就戮。而且劍閣為了顧全仙盟臉麵,更不會任由陳國胡來。”
“大道和假道的唯一區別是,前者有一方大天地的認同,而其餘修行者之間最大的區別也差不多,隻是他們無法選擇天地,便隻能考慮……星辰!”
在劍閣最隱秘的地方放了一個東西,一個本屬於蜀山的東西。
窗外。
少年的臉蛋兒上沾著幾滴血液,在他的麵前隻站著三個紫衣仙人,其中一人正是趙二。
沒有任何一支兵馬來妨礙他,包括三丈三。
少年也沒有顧及那些近在咫尺的戰鬥。
因為獵人的眼睛,從來都隻盯向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