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臨安城內結親宴,劍氣縱橫自西來(四)
那將軍又抬頭道:“陛下聖諭!”隻有四個字,他再沒往下說,他在等,等許湘的反應。
許湘不動聲色地低下半個頭去,默不作聲,他已經隱隱覺察到潛藏的危機。
陳皇要來給他送賀禮這事,之前並沒有人通知他,他本以為秦王殿下不請自來,大概就已經代表了陳永。情不自禁,他攥著酒杯的手越握越緊,若不迎,非但失了禮數不說,而且還狠狠打了陳皇的臉,打了陳國的臉;若他起身相迎,那麽他就將在天下豪傑麵前“趨炎附勢”,成了背棄仙盟轉投陳國的叛徒……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強大的仙,正如他把握不了自己的人生一樣,此時,他更把握不住那些潛藏在暗處的無窮硝煙,甚至就連手中的酒杯都握不住。
琉璃酒杯忽然從他手中滑落在地上,傳出兩聲清脆的咚咚聲響。
許湘被這聲音驚醒,就要起身將酒杯撿起,可就在他將要起身尤未起身時,淡淡的幽香忽然撲麵而來,接著,他便聽見了這世上最好聽的聲音:“別動!”
婦人拾起酒杯後,笑盈盈地轉身,將其推入許湘手中,不知是有意無意,她白皙的手指在許湘手背輕輕觸碰了一下。許湘身子一顫,嘴裏一個字也說不出,而且他也沒有說話的必要,因為眼前的人已經飛下台階,朝著那位將軍迎去。
他不敢做的事,她替他做了!
而且還做得很漂亮……
婦人並沒有如眾人所料說什麽漂亮話,而且先是定神,往那將軍身後的眾士兵身上匆匆掃了一眼,方才微笑著說道:“老身空活十萬歲月,年齡大,記性就差了,昨兒個還有人在我耳邊說呢!”
將軍征戰多年,可此時,他身上的殺伐之氣卻被婦人眉宇間流露出的魅惑,抹殺的無影無蹤,他幾乎下意識就開口問道:“說什麽?”
婦人故作思索了一番,才繼續道:“她說,‘夫人忘了嗎?當年,陳國先皇向李大人問道時,夫人有在旁邊提點過兩句,後來也算相識了,這次咱們來臨安辦事,總該要和陳皇見見。’老身自然是答應了,誰知一來就忙著傑兒的事,倒是沒來得及去看一眼他的孩子,現在那孩子卻來看我這老婆子了!”
將軍咽了咽唾沫,不知該如何接話了,且不說對方的話有幾句真,就單憑那句十萬歲月,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是啊!陛下如何,陳國又如何?不過萬年的曆史,怎麽有那個臉麵去給一個十萬年仙門來什麽聖諭?
甚至對方口中的那一句孩子,也當得。
正愣神,將軍就又聽見了對方的聲音:“將軍,你剛剛說什麽?”
“沒,沒,就是陛下叫在下帶了個好。”
將軍胡亂答道,此時的他恨不得找個地縫將自己埋了。
這次,陳國的臉可都被他丟盡了!
就在這時,許湘終於飛了過來,婦人悄悄讓出了身位,站在許湘身後。許湘拱手道:“有勞將軍了,回頭再向陛下道謝。”
“恭喜許道友。”
將軍點頭答道,然後一揮手吩咐人卸下了馬背上的賀禮,翻身上馬,快馬加鞭地走了,許湘跟著前行幾步,權當作相送了。待眾士兵退去,在座眾人才鬆下手中兵刃,麵麵相覷,都不知道陳永到底安得什麽心思。
能夠來歐陽氏喜宴的人,無不是仙盟中人,雖然仙盟曾經和陳國先皇多有牽扯,但那些並不能代表仙盟所有人。至少,坐在這裏的絕大多數人對陳國,都不甚尊重,因為於他們經曆的漫長歲月來說,一個僅有萬年的皇權,實在不值一提。
許湘朝眾賓客抱拳致謝。
就在這時,除去賓客的座位,僅剩的千餘丈街道上忽然出現了一條繡著金絲的紅綢,街兩邊的房屋窗戶大開,漫天花瓣雨飄灑而下。
忽地,遠處傳來一聲高喝:
“來啦!新郎官兒接著新娘子來啦!”
這道聲音尚未落下,激昂的馬蹄聲便接踵而至,可這馬蹄聲卻並不是歡快,而是沉悶!似乎此時騎著這匹馬的主人是在憤怒,無與倫比的憤怒,他想要借這馬蹄,踏平一切不平事。
身著一襲紅衣的歐陽傑從街道深處飛馳駛來,將那頂花轎遠遠拋在身後,可沒等他姿意多時,身旁的人就急忙喝道:“少爺!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賓客萬千,眾目睽睽,歐陽氏的臉麵不可丟,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歐陽傑聞言不禁淒慘一笑:“原來,這世上是真有人。”真有人,他的人生在母親的眼裏,甚至連什麽無所謂的臉麵都遠遠比不上。
身旁人再沒答話,悄悄退去。
歐陽傑在原地等待著,他回過頭望著那頂刺眼的大花轎,眼睛似要滴出血來,這大概是他這一生見過最紮眼的東西了。而在那轎中,許櫻隻是來回地抹著眼淚,泣不成聲。
“駕!”
歐陽傑繼續行駛,他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與那頂轎子拉開距離,他不想娶一個連麵都沒有見過的女人,而且,而且……他有太多太多的而且,但是最重要的卻隻有一個。
許湘同那婦人再次落座,在一陣喧鬧的鑼鼓聲中,在全場賓客的注視下,歐陽傑迫不得已掀開轎簾,伸手將許櫻扶了出來。
歐陽傑低聲道:“許姑娘,抱歉。”
許櫻沒有應答。
身著喜服的兩人慢慢走上前去,將行跪拜之禮。
卻見一白發老者忽然出現在場中,他望著郎才女貌的兩位新人,讚許地點頭,似乎也很看好這樁婚事。
老人清了清嗓子,就高聲喊道:“吉時已到,行禮!”
可就在這時,一道嗬斥聲突然從天而降:“且慢!”
這一聲且慢聽在歐陽傑耳中仿佛一根救命稻草,於許櫻亦是。
可是,眾人卻微微一驚,因為他們不止聽到那道充滿威嚴的嗬斥,更多的是一陣嘲哳劍鳴。他們幾乎同時抬起了頭,隻見天邊數十道劍氣縱橫交錯,淩厲的劍氣砭人肌骨!
許湘心頭一震,暗叫一聲不好——他們來了!是他們來了!
數十柄飛劍穩穩當當地懸在半空,隻見眾劍客徐徐走下,長劍一一飛起,被他們背在身後。當頭,一個模樣略顯年輕的白衣劍客獨自走上前來,目不斜視地盯著那婦人,抱拳道:“拜見許前輩。”
婦人不滿地輕哼一聲,對方嘴裏說是拜見,可那模樣任誰見了都知是虛偽至極,她自然也沒有好氣,便冷聲道:“我記得你,無雙劍,劍閣副閣主最愛的小徒兒,郭青陽。”
郭青陽略顯意外道:“原來,許前輩還記得我這樣的小人物?”
婦人笑了笑,隻覺得心中隱隱作痛,咬牙道:“記得,記得,當然記得,畢竟為人母的心情,閣下自然是無法體會。”
與此同時,歐陽傑心中微微一顫,他想起來了!年少時他曾跟著師傅去李劍神道場問道,那時年輕氣盛,不過剛入地仙境界便覺得自己天賦了得,誰也不放在眼中,哪知他離開路過藏劍關時便突然有人邀他決鬥,那一次,若非師傅及時趕回,隻怕他已經死在那人淩厲的劍下。隻是……他曾千萬求著師傅不要告訴母親,師傅也滿嘴答應,到頭來母親全都知曉嗎?
騙子!
婦人忽然站起身來,說道:“今日是吾兒大喜之日,有任何瑣事,可待來日再言,若真有人想要來攪一攪,老身也顧不得對方是誰了!”
郭青陽喃喃點頭,待婦人說完之後,他半商量道:“如此,還請許前輩將這樁婚事壓後吧。”
婦人臉色一冷:“你說什麽?”
郭青陽道:“閣主有令,還請許前輩莫要自誤!”
婦人點了點頭,下一刻,她已經站在郭青陽身前,強烈的威壓直逼得對方連連後退,她再次問道:“你可知我是誰?”
郭青陽道:“許瀟許前輩之大名,如雷貫耳啊!”
許瀟搖頭,如水般溫潤的眼眸此時卻像要殺人,她冷冷道:“你若曉得我年輕時的道號,便不會這麽說了。”
郭青陽心中暗怕,但依舊說道:“閣主的命令,許前輩就不要為難在下了。”
許瀟臉色更冷,質問道:“劍閣,何時管到我歐陽氏頭上了?”
郭青陽不禁往後退去,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抱拳道:“諸位,青陽隻是晚輩,豈敢與前輩高人妄動刀兵?隻是想求一個理字。”
聽了這話,場中便有人冒出聲音:“那和這婚事又有何關?劍閣主此舉,未免有些假公濟私了。”
郭青陽再次作揖,並沒有開口解釋,因為有些事總是越描越黑,他繼續說道:“萬餘年前,許瀟前輩含恨嫁入歐陽氏,而許湘前輩也因此出走許氏……”他的話沒有說完,這時場中突然響起了一道驚詫的醉音:“咦?莫不是說他二人是兄妹?瀟湘,瀟湘,聽起來是像了!那豈不是說小傑是娶了他妹妹?小傑,你口味兒很獨特呦。”
歐陽傑:“……”
他真的好想給那人嘴堵上!但他不敢,歐陽氏中強者很多,歐陽夢龍不是最強,但卻是最疼愛他的長輩。
郭青陽猛地喝道:“自然不是!”
這都什麽跟什麽?你們兄妹如何,姐弟又如何?跟他有個屁的關係!
“許湘前輩嫁女之喜,陳皇親賀,好大的威風啊,隻是晚輩卻想問一句,時過境遷,許前輩可還記得景城之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