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臨安城內結親宴,劍氣縱橫自西來(二)
寧箋南提著韁繩的手腕用力甩了甩,雙眸微微一凝,便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
陳永將她召回臨安城已有數月,而這段時間以來她幾乎沒怎麽合過眼,大大小小的瑣事如麻,而她又親力親為,不累才是怪了。但她和顧何一樣,或者說她的性子和顧何有很多相似之處,無論多難的事,多大的苦楚,都隻能是一起嚼碎咽下腹中,絕不會抱怨半句。
那個隻能坐在泥潭裏嚎啕大哭的丫頭,成長了很多,很多。
隻是感覺怪怪的……寧箋南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在以往時候,以她隨時都可能登臨大羅仙境的修為,每每困倦隻需打坐須臾便能掃卻一切疲憊,可是此時,她卻是越打坐越困。
但這些都不重要,她要為顧何口中的承諾搏一搏。她呼出一口冷氣,喝道:“駕!”
馬蹄飛揚,踩著街道上的積水向前駛去,目的地,大將軍府!
“先生曾經提出了十大神術的構想,我後來曆經歲月才逐漸完善,之前傳你的仙術雖然是最基本,卻也是最玄妙的,你初入門,所以時常會困倦。”
顧何低沉的聲音漸漸傳入寧箋南耳中。
寧箋南驀地一怔,娟秀的眉頭霎時間就擰巴了起來:“那那那,有法子忘了沒?”
她真的好想說——小女子後悔了哎!什麽鳥法術啊?沒什麽鬼用不說,還有這麽大反噬?寧箋南欲哭無淚,正想狠狠罵顧老頭兩句,誰知手中的韁繩便被人順走了。
顧何彎腰,伸手指了指馬車裏麵,說道:“睡一覺吧,去哪兒?你說一次路,我就全記得。”
寧箋南沒有回答,因為她的鼻子癢癢的!顧老頭半白的長發發梢隨著馬車的搖晃,在她的臉上微微拂動,發間傳來一股茶葉味兒,說不上香甜,因為這世上沒有男人是香甜的,而是歲月的味道。
她在顧何的身上聞到了一股經久不散的歲月氣息,之前,她有在柳雨聲身上聞見過,但柳雨聲的體香就很甜,很甜。
“不睡!”
黑夜中,寧箋南亮晶晶的雙眼閃了閃,匆忙別過了腦袋,不經意間臉頰悄悄爬起了兩團酡紅,不得不說,顧老頭真的好看。
顧何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寧箋南的反應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在以往的人生中他有很多身份,是早就解甲歸田的將軍、是仙盟的上位、也是梵天仙獄司!所以,他大多數都是發號施令的那種,幾乎沒有人會忤逆他的話。
梵天眾仙如此,沐雨均也是如此。
但,作為一個“準師傅”,也算是人生頭一回了。
他的眉頭隨即舒展開來,無可奈何地說道:“我不會害你,你若不想給自己的道基留下創傷,就聽我的。”
創傷?
寧箋南心中一突,這倒是怕了,她下意識就問道:“沒騙我?”
顧何笑道:“我可曾騙過你?”
沒!你就是騙得少了……寧箋南直翻白眼,揮手道:“往南走三條街,左轉兩條街,再向右……”
顧何忽然打斷她的話,問道:“為什麽又向左,又向右?直走不行嗎?”
寧箋南吸了口冷氣,罵道:“笨!那是個死胡同啊,直走個屁叻!你要飛也行,不過以你現在的名聲,別被人用弓給你射下來就好,到時可離我遠點,免得濺我一身血,晦氣!”
顧何:“……”
小丫頭伶牙利嘴,煩。
“那裏是我的府邸,回去取了將印,就可以調集人手,幫你找個人,本將軍還不是手到擒來?”
說著,寧箋南傲嬌地朝著顧何眨了眨眼睛,意思是有本將軍在就安心啦。接著她便打了個大大哈欠,越來越困,上下眼皮已經開始打架了都。顧何默默應聲,給寧箋南讓出了位置,便獨自趕馬去了。
顧何有許多年沒有趕過馬,但這和他在梵天中的超然地位沒有關係,梵天就那麽大的地方,來去飛行就好,他南下時乘坐的馬車還是在路邊撿的。更何況這時他還是替別人趕馬,這說出去隻怕也沒人會信。
手心裏的韁繩很粗糙,而且這馬和寧箋南送他的那匹自然也是比不上,但他並不是會擔心自己小手的丫頭,便從袖底取出了茶壺,一邊趕馬,一邊獨自淺酌了起來。
茶是涼的,放了好幾天,有些發臭,但顧何卻渾然不覺,因為哪怕杯中的茶水再苦,也沒有他曾經曆的歲月苦,再臭,也沒有他吃喝過的腐肉濃血臭。
他是一個什麽都可以將就的人。
不多時,車廂裏就傳來了寧箋南沉穩的呼吸聲。
天將黎明,霧氣朦朧,與空氣中濃厚的濕氣一起攀附在顧何的臉龐,讓他的眉毛上凝結起幾顆透明的露珠。
春寒料峭,北風蕭蕭。
馬車最後停在了一棟恢弘氣派的府邸前。
顧何掀開了車簾,靜靜打量著寧箋南因為酣睡而微紅的臉頰,天地一片死寂,歲月無端靜好。
“到了。”
他緩緩說道。
顧何話音剛落,寧箋南就睡眼惺忪地睜開了眼睛,一陣恍惚後,她才發現正直勾勾盯著她看的顧何,似乎是覺得自己的坐姿很是不雅,寧箋南腦袋一偏,人已經化作一團青煙,飄下了馬車。
沒有敲門,也沒有招呼顧何,更沒有說一個字,甚至連氣都沒再提一口,剛下馬車的寧箋南就直接從門縫中遁入,金仙修為,可見一斑!可是,當她站穩了腳跟時,方才驚覺自己的身旁赫然早已站著一個人。
好快!
“這是什麽遁法?”
寧箋南幾乎是脫口而出,這是她第二次見顧何的身法,說一句鬼魅無常絲毫都不為過!
可顧何卻不以為然,他道:“你修為不高,而我再怎麽說也不會輸給四散人中的紫衣候,比你快,很正常不過的事。”
寧箋南點了點腦袋,心中駭然。
要知道,四散人已是大羅仙境中的絕頂!那是一座座難以攀越的高山,別說她隻修行了百十來年,便是再有個幾百年也不夠看的。
可聽顧老頭兒話中之意,似乎四散人在他那裏,並不怎麽拿得出手?
顧何道:“接下來該你了。”
“好!”
寧箋南應聲,隨即伸手一召,一枚白玉石印便從府邸深處飛來,落在她的掌心,她說道:“有了它,本將軍可以任意調動臨安城內所有士兵,隻要還在城內的人,不出兩個時辰,必定會有下落!”
顧何點頭道:“隻要你能找到小雨均,任何要求,你都可以提。”
“話說,你這府邸,一直都這麽清冷嗎?”
這座府邸很大,雖然顧何並沒有走上一圈,但單看四周陳設便可窺見一二,可是,他進了此處卻沒有再看見第三個人。
顧何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卻讓寧箋南心中一突,她隱約覺得不妙,便高聲喚了一聲:“小周?”
沒有人回應。
過了片刻,顧何問:“小周是誰?”
寧箋南道:“我的助手!不對,這個時候他應該領著他們換防,但是不可能沒人留守。”
顧何道:“這裏有很重要的東西?”
寧箋南眯著眼,轉過頭看著顧何,問道:“你怎麽好像什麽都知道?”
顧何神色如常答道:“我年輕時領了好幾百年的兵,一眼便知,與其說這是將軍府,倒不如說是一座軍營,但常駐兵馬絕不會超過三百。”
寧箋南臉色驀地一沉,顧何說對了,而且他說得分毫不差!
她心中震驚,還沒來得及開口,顧何就又繼續說:“來時的路上有許多鐵蹄痕跡,但並沒有和我們碰上,所以,他們已經走了很久。”
寧箋南頓了頓,小臉陰沉沉地,低聲說道:“沒有我的調令,他們不可能輕易離開!”
顧何攤了攤手說:“可他們已經離開了。”
寧箋南身形一閃,掠出府門,抬頭往來時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有不少重騎蹚過街道留下的劃痕。
她一時間心亂如麻,總覺得有不好的事發生。
因為在臨安城內,除了她,還有一個人能夠指揮“寧家軍”。
一個她無比信任的人。
寧箋南沉默了片刻,直到此時她也不願意相信,或者說她想著,那個人是另有要事需要兵馬罷了,她終於開口說道:“無妨,咱們先去城防營,那裏也有很多士兵,幫你找個人而已,問題不大。”
顧何搖了搖頭道:“沒有必要了。”
寧箋南問:“沒有必要?你不找了?”
“自然不是。”
顧何忽然輕笑了一聲,解釋道:“客棧內沒有打鬥痕跡,要麽是小雨均自己走了,可是他沒有給我留書信;要麽就是有敵人,但小雨均卻被瞬間製服!”
“而,如果隻是一兩個歹人,小雨均哪怕重傷也有一拚之力,可是,若所謂的敵人是一群手持法寶的士兵,一切就說得通了。”
說到此處,顧何的雙眼閃了閃,他原以為這次的事就到此為止了,可是現在看來,一切才剛剛拉開帷幕。
他那日所窺見的臨安煉獄之象,或許並不是他的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