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臨安城內結親宴,劍氣縱橫自西來(一)
通體暗銀色的劍匣近有人高,明亮且不失莊嚴,其中那金光燦燦的娟小臘梅猶如點睛之筆,仿佛給它注入了靈魂。而與此同時,七月寒淵已錚錚作響,刀光劍影砭人肌骨。
“起!”
顧何再抬指點去,哢嚓作響時劍匣一側驀地裂出一條縫隙,古樸的氣息蔓延而出,然後就將那化作流光的七月寒淵吸入匣中。
“柳大師還未替這劍匣命名。”
顧何指著劍匣說道。
他此時口中的柳大師並非早已經死了的柳隨風,而是眼前這個鐵匠,或者說柳隨風一母同胞的弟弟,柳隨雲。
柳隨雲寬厚的手掌憐惜地撫摸著七月寒淵,他握住那劍柄,就好像是握住了兄長的手,隻可惜如今卻天人永隔。不過他兄弟二人多年的不和,也隨著這件東西的出現煙消雲散。
“刀也好劍也罷,都是他早年的構想,就連這劍匣,我也是依著記憶中的模樣鍛造而出,所以,就還叫七月寒淵吧。”
柳隨雲淡然地揮了揮手,直接將七月寒淵丟入顧何手中,這兩柄天下人無不垂涎三尺的神兵利器,他卻不屑一顧,接著,他又低頭道:“走吧!閣下好意柳某心領,隻是梵天仙獄我就不去了,在這滿是風雨的鐵匠鋪內了卻殘生,也挺好。”
顧何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後終於說道:“多謝。”
柳隨風是他朋友不錯,但柳隨雲並不是,可是對方卻能送他這劍匣,他應該說一聲謝謝。
“是我該謝你才對。”
柳隨雲回道,他的語氣很放鬆,一如幾天前他從顧何口中,聽到自己哥哥投爐時的淡然。隻是在恍惚間,柳隨雲眼中的淚花微微閃了閃……接著,他的目光往四周掃去,右腳輕輕踏出,手腕一沉,反手將那鐵錘順在手中,然後猛地高舉而起,徐徐落下。
鐺!
一聲脆響傳出。
寧箋南清晰地看見,杯中酒被那鐵錘激蕩而出的氣浪掠過,轉瞬間就變成了一顆顆大小如一的水珠劇烈顫動。
四周的房屋同時顫抖,磅礴的真元襲來,所有人仿佛被一隻大手同時推動,腳步踉踉蹌蹌向後倒去,沒人再敢停留,皆一窩蜂般四散而去,不過刹那時間,原本擁擠的街道再次空蕩蕩起來。
“一群鼠輩!”
柳隨雲哼道。
其實也無怪眾人膽兒小,能修行到他們今天這個地步,誰不珍惜自己的小命兒?不珍惜命的人早就死了。而且,顧何的那一聲“柳大師”的確將他們嚇個不輕。
這世上打鐵的人很多,姓柳的人也很多,但是打鐵的柳姓人就不多了!而且他們大多都出自同一個地方,一個被覆滅已久的仙門——柳巷。
曾今,顧何不止一次在柳隨風口中聽過“柳巷”這兩個字,但後來不知何等緣故,柳隨風兄弟二人紛紛出走,原本能與劍神一脈一較高下的柳巷,如今早已淪為塵埃,隻存在於老一輩人的記憶之中……
“寧將軍,咱們該出城了。”
顧何道。
寧箋南轉身,朝柳隨雲抱拳告別。
雨將住,風未止,鑲嵌在層層烏雲中的殘月並不令人陶醉,所以,坐在馬車內的顧何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他心裏說不出是將要離開臨安城的不舍,還是就要回到故鄉的期待。
總之,他也該要兌現諾言。
他將七月寒淵拋了過去,正落在寧箋南身邊。
“答應你的!”
寧箋南臉上的喜色也未能掩蓋住心中的疑惑,她下意識就問道:“你不是說七月寒淵很重要嗎?可能開啟一個新的時代什麽的,就這麽給我了?”
顧何提了口氣:“不要?”
“要要要!”
寧箋南趕緊將七月寒淵抓入懷中,纖細的身體與寬厚的劍匣相比顯得格格不入,但她絲毫不覺得違和,因為這是白撿的寶貝!不要白不要。
其實寧箋南沒多想的是,她心中所謂的“白撿”,是有多少人因此而命喪黃泉。
顧何接著道:“好多次都說要送給你的,到最後本座要是帶著這寶貝拍屁股走人,傳揚出去也不大好聽了。”
寧箋南道:“顧大爺也在乎這點微薄名聲?”
顧何歎道:“在乎,怎麽不在乎?人活一輩子,不外乎錢財,權勢,聲望。”
寧箋南聞言,心裏卻是不信,她雖然隻認識顧老頭幾天時間,但她隱約清楚顧老頭的為人。名聲對他來說,或許是這世上最不值得的東西。
但她此時也不想說太多,她心中隻想著顧老頭就要走了,等送走了這尊大神,陳國上上下下又將是一片和諧,老有所終,幼有所養。
就好像顧何才是這世上最大的邪惡般。
夜越來越深,馬車一路向南行駛,最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那間客棧。
顧何並不打算丟下少年獨自南下,因為他還答應過,要帶著小雨均去他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看看。他慢慢走下馬車,緩緩敲門,動作很輕,聲音很小,顧何無論什麽時候做什麽事都一副老之將死的感覺。
寧箋南嘖了一聲,已經見怪不怪了,老人嘛!她能夠理解!
片刻後……
屋內並沒有回應,漆黑一片,李大虎不知道去哪兒了。
顧何吸了口氣,再次輕輕敲門。
寧箋南:“……”
哪怕她已經習慣的顧老頭的行事方式,但是!這等了那麽久,可是裏麵並未有任何回應聲,他還在等?不覺得很煩?
寧箋南眉頭緊鎖,如果不是看在七月寒淵的份上她早就罵人了,不過她依舊耐心地問道:“你喊兩聲?他要是沒死,應該就能聽到。”
顧何並沒有依著寧箋南,而是無奈地回了一句:“夜深人靜,吵著別人睡覺不太好,會被罵的。”
“沒發現你是這種人啊!”
你開出梵天塔要轟平臨安城的時候,也沒見這麽與世無爭啊?
顧何道:“想真正地了解一個人不能用耳朵,因為他說得話都是你想聽到的,於是就更不能用眼睛了,你所看見的,都是他想讓你看見的。”
寧箋南道:“所以?”
顧何道:“要用心。”
寧箋南翻了個白眼,隨即伸手捏了個法訣,化作一縷清風從大門遁入。而顧何也緊隨其後,光影浮動間人已進了裏麵,竟然尚領先寧箋南幾步。
“你看起來傷的很重,但是卻一直能施展法術?”
寧箋南不解,她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人,以及如此奇怪的事!
顧何神色滿是自豪,揮手歎道:“你還小,自然不懂,以後就明白了。”
寧箋南咬牙,她真的好想打他一頓。
就是有可能打不過……顧老頭一手抓走那幾根鋼針的手段,實在駭人聽聞了些。她點上了一隻蠟燭,燭火搖曳,屋內依舊顯得昏暗無比,但是有一件事卻可以確認,這裏是真一個人也沒有。
寧箋南攤了攤小手說道:“空了,壇壇罐罐都沒了,應該接了大活兒,這間酒樓不大,不過菜的味道卻很好,賣得東西也死貴死貴的。”
顧何略微感受了一下,的確沒有察覺到雨均的氣息,他匆忙掠上樓去,意料之中,床上半個人影也沒,再往那被褥中一探,入手一片冰涼。
“小雨均離開很久了。”
寧箋南跟上來道:“用不用我調集人手幫你找人?”
顧何搖頭道:“不用,雨均性子剛直,不會任人宰割。”要沐雨均遇到危險不和人動手幾乎是不可能的,甚至是在沒有危險的時候,少年也會磨拳搽掌和人動動拳腳,所以要真有危險,這屋子內不可能依舊整潔如常。
“除非……”
他的話沒有說完,寧箋南就接著說道:
“有人刻意將這裏複原了!”
顧何來不及讚歎寧箋南的聰慧,刹那間,屋內再無他的身影,而樓下的馬車內卻傳出了他略顯焦急的聲音:“寧將軍,幫我找到他,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一個要求。”
寧箋南此時才匆忙從樓上飛下,熟練地提起了韁繩,實際上她非常不喜歡這種熟練!但是顧伯舍的一個承諾也就等同於梵天仙獄了?
聽起來似乎很有重量。
她問道:“什麽都可以?依著話本子裏的橋段,是不是違背道德,正義之類的就不肯了?”
顧何搖頭,鄭重道:“我沒有道德,也沒有正義,我說的是,任何一個。”
寧箋南收起了玩味的心思,哪怕她最近見過了太多死人,但在她心中,每一個鮮活的生命都值得尊重。
所以,她並不想那個看起來傻乎乎的少年死。
“好!”
寧箋南答應了,比拚法術,她或許不是這些前輩高人的對手,但是要她找個人,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