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雨中激鬥,歐陽氏下聘許府(六)
“司馬枂雖然隻是劍神座下第二代弟子,但多年來也算素有俠名,年少時更是立誌舍棄祖上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隻是沒想到到你這輩,又將那些東西撿了起來。”
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驀地響起,在那鐵匠鋪裏。
男子怒喝:“前輩是高人!”
鐵匠搖頭道緩道:“不高,不高,背井離鄉的落魄人罷了。”
男子臉色陰沉沉,又問:“所以前輩要多管閑事麽?”
鐵匠再次搖頭:“不管,不管。隻是想提醒你一句,往往人們所依仗的東西,才是最大的破綻,足以送命!”
男子思付了半晌,眼前這人他一定打不過,但手握神兵卻重傷的梵天仙獄司,以及那名聲在外的寧將軍,他卻有七成把握將對方殺死。七月寒淵他雖然沒有上手一試,但能讓安王與梵天大動幹戈,想來並不那麽普通。
況且司馬氏延續至今,在這七界之中更懼怕誰?
想到此處,他已經暗暗下定決心。
“殺!”
說時遲那時快,男子低吼一聲,雙手探出,每一隻手掌都夾著四根泛著寒光的鋼針,八根鋼針紛紛射穿雨幕,看起來輕飄飄無比。而且他的身子已經跟著那八枚鋼針一起掠去。
寧箋南一驚,刹那間那鋼針已近在咫尺!她身子一沉,匆忙地舉起長刀招架,可緊接著叮的一聲脆響傳來,寧箋南隻覺手臂酸麻不止,鋼針上傳來的力道比纏命鬼的刀有過之而無不及!
隻一針,寧箋南便感覺自己的手臂好似要斷掉。可是,她剛剛看得清楚,像這樣的針還有七根,正向自己飛來……
怎麽擋?
擋不住!
就在這萬分危急的關頭,寧箋南突然聽到了顧何的喝斥:“出刀!”她來不及思考眼前閃過的黑影到底是什麽,手中的刀已朝著前方刺出,隻聽噗地一聲悶響,滾燙的血液一瞬間便澆在她的臉上。
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刺中了什麽東西!
窄刀從男子胸膛穿過,血如泉湧,男子的嘴角溢出血液,他已經說不出一句話,隻瞪著一雙眼睛,不可置信看向了那個鐵匠,鐵匠並沒有出手,終於,他最後才將目光落在顧何身上。
而此時的顧何卻也正看著他。
顧何無奈地歎息一聲後張開了手掌,手背上的黑灰與幾枚鋼針散落在桌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
原來是這樣?是這樣……
長刀被抽出,腥臭的濃血從男子口中大口大口地淌下,他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他好想說話,可是卻說不出口,而且他好累,好累。他後悔了,七月寒淵他不要了,他轉過身,雙手緊緊捂著胸膛處的血洞,腳步踉踉蹌蹌地往那馬車走去,隻要回到馬車,他依舊是司馬氏弟子,依舊地位尊崇的仙人!
但是,已經沒有機會了。
顧何屈指輕輕一彈,一枚鋼針飛出,中正男子腦門兒。接著,男子便雙眼一黑,倒在地上,徹底沒了呼吸。
眾人雙腿皆是一抖,這時,他們才又聽見那個看起來將死不死的人,傳來的咳嗽聲……
“是了!六臂摘星顧伯舍,他的一身修為該是掌法拳功啊!”
有人驚歎出聲。
能讓寧箋南這般能與大羅仙境較量的金仙巔峰卻招架不住的鋼針,竟讓他一手捉去了七根!這又是何等逆天手段?
可是,此時顧何的眼睛卻閃了閃,因為在場眾人,也隻有他這一雙眼睛才能看清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的雙眼隨著歲月的流逝愈發敏銳。
他速度的確很快,恰好,手掌也比較堅硬,但他剛剛卻隻能抓走六枚鋼針,還有一枚本來是該由寧箋南最後那一刀擋開。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錯了,大錯特錯!
那最後一枚鋼針的憑空消失,間接導致那人身死。
他曾對南宮憐風說,臨安城內隻有她與魔世尊二人有誅殺自己的手段,可卻是他算漏了一人!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的人。
“當年柳大師說,臨安城內有他一位故人,若他先行融道,便請我千萬要帶著七月寒淵跑這一趟,原來這裏竟真有他的一位故人。”
顧何並沒有害怕自己的處境,隻是心裏忽然覺得是他淺薄了,他的神色看起來平靜地像一池春水,隻是手卻微微顫抖著將身前的酒杯拿起,放在唇邊淺淺卷了一口,然後才一字字道:“柳大師走的時候,沒有遺憾,很開心。”
眾人聽不明白,這柳大師又是何許人也?
不止他們聽不明白,寧箋南也聽不明白,但同樣的,寧箋南的眼睛要比顧何還要敏銳!她甚至能在一片漆黑的夜裏,連續與纏命鬼盲劈十八刀!所以,她自然而然地看見了顧何的眼睛。
風的確很大,和這雨一樣大。呼嘯的狂風吹得鐵匠鋪周圍幕布獵獵作響,充斥在眾人耳畔揮之不去,這般大的狂風足以掀起任何瓦片,足以催折所有樹木,但卻絕不會使一個英雄落淚!
但是寧箋南有看見——顧老頭眼眶濕潤了。
原來像他這般人,也會傷心麽?
寧箋南心道。
四周再沒有說話聲響起,眾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緘默,這時聽起來,雨聲就更大了,一滴滴雨珠狠狠地砸在青石地板上,好似一道道驚雷在耳中炸響。
他們在恐懼。
“原來這世上還有人記得我……我們,我們兄弟二人,我們柳……”
鐵匠手中的鐵錘隨著他話語的停頓而變得緩慢,但隻有幾個刹那,接著他就恢複如常,繼續一錘錘地鍛打,仿佛永遠也不知疲倦。
顧何的神色略顯糾結,他問:“所以你真的姓柳?”
鐵匠道:“曾經,現在,往後。”
顧何歎了一口氣:“好吧,柳大師融道後,這世上你也沒有親人了。你修為很高,去不去梵天?這世上很多孤獨的人都在梵天。”
鐵匠說:“我不孤獨,你才是這世上最獨孤的人!”
顧何搖頭道:“不,我有我的道!”
鐵匠笑了,笑聲發自肺腑,笑聲落在顧何耳中一陣舒心。因為鐵匠的笑聲和柳大師的笑聲如出一轍,都是那麽地爽朗無比。
隻是鐵匠說出的話卻像一根刺,刺在了顧何的心髒,鐵匠慢慢說道:“真正孤獨的人,永遠都不會覺得自己孤獨,就像一個傻子,從來不會覺得自己很傻很傻。”
顧何知道對方口中的“傻子”意有所指,他再次歎了口氣,就著這滂沱大雨洗了一把臉,然後將杯中酒水一口飲盡。如果沐雨均有幸見到這一幕一定會驚掉下巴!大人終於喝酒了,而且還是,那麽一大口?
顧何站起身來,眾人皆不明所以,但幾乎所有人都齊刷刷退後幾步,不敢忤逆這位名震天下的梵天仙獄司。
卻見顧何挪動著腳步往裏走去,臉上神色滿是鄭重。
是要動手嗎?
眾人心道:梵天仙獄司馬上就要長出六隻手臂!大戰臨安城鐵匠?
然而並沒有,這隻是他們心中的天馬行空。
忽然,顧何深吸一口氣冷氣,轉身來到鐵匠身前,他用著一雙好看到極致的眼睛,“癡情”地望著鐵匠,而鐵匠也被他的模樣給嚇到了,手臂再提不起力量揮舞鐵錘。
“你……你做什麽?”
鐵匠問,他莫名有種惡心的感覺,因為對方的眼神。
顧何一咬牙,心一橫,又再醞釀了片刻,方才一字一頓地柔聲道:“阿雲,是哥哥錯了,對不起。”
啪的一聲,寧箋南的酒杯掉在地上摔碎。
眾人心中五味雜陳。
空氣死一般地寂靜……
鐵匠的臉微微抽搐。
顧何聳了聳肩,隨口就說道:“是那貨死活要我帶話的!別怨我!而且……”天曉得他究竟內心幾度掙紮才能艱難地說出那兩個字——阿雲?
鐵匠忽然打斷了他的話:“謝謝。”
顧何一愣:“謝什麽?”
“哥哥能有你這樣的朋友,他在那裏,應該也會很開心吧……”
鐵匠由衷地替兄長感到開心,人生最幸事,莫過於有一位紅顏、一位知己罷了。如顧伯舍這般能開出梵天塔力轟魔世尊的狠人,卻能替朋友做到這種程度,替一個愧對自己弟弟的兄長帶一句道歉的話。
“你的東西快完工了,隻差最後一道工,閣下喜歡什麽?”鐵匠指著身前那暗銀色的長匣,問。
喜歡什麽?
顧何的眼神飄忽不定,這世上還有他喜歡的東西嗎?
接著,他的眼角下意識瞥向了寧箋南。
“梅花!就梅花吧。”
顧何回道。
鐵匠丟下了錘子,沉聲道:“每一個鑄劍師都會在他的作品留下痕跡,可我想來想去也不知該留什麽,你來吧。”
顧何並沒有拒絕,因為他的手一向很穩,就像他能夠輕易抓住剛剛的奪命鋼針。
他本該是這世上最厲害的畫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兩指並攏,就著一旁的滾燙的金汁輕輕一沾,劍匣作紙,手為筆,金汁為墨,一副惟妙惟肖的梅花圖逐漸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