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雨中激鬥，歐陽氏下聘許府（三）
長刀入鞘，寧箋南轉身躍回馬車，因戰鬥變得銳利的雙目恢複了之前那份若有若無的靈動慧黠，但依稀能從她的眼眸中看見隻屬於一個戰士的堅定。
“可以了。”
她說道。
歐陽崇點了點頭，雖然並沒有下馬行禮什麽的，但他還是輕輕揮手，下令身後眾人給這位陳國的年輕女將軍讓出了一條大道！
陳國或許不是仙盟的敵手，但仙盟中無論哪個仙門在這個龐然大物麵前都顯得太過弱小。底蘊和歲月無關，單是一個隻修行了百年的女子就能力挫他歐陽氏年輕一輩中數一數二的高手，管中窺豹，陳國的強大足以揣摩。
隻是，當那輛馬車從他身旁經過時，歐陽崇還是忍不住側目，他不是看寧箋南，而是看馬車中的那個人。他心中不禁疑惑，能夠讓陳國大將軍趕馬的存在……難道是陳永，還是說是什麽前輩高人？
與此同時，一隻蒼白且修長的手掌，緩緩掀開了車簾。
馬車裏的人臉頰毫無血色，隻有眼中若隱若現的紅光讓他看起來似乎還活著，就像是在萬裏無雲的碧空中點綴上了兩輪紅日，敋要焚盡閻浮眾生……歐陽崇的心髒猛地跳動了一下，如遭一記重錘！一股冷汗從腳底直躥上頭頂，激得他背後根根汗毛倒豎，頭皮陣陣發麻，匆忙別過頭去，不敢作聲。
顧何又咳嗽了，寒風刺在他的指尖，順著手臂纏繞而來，揚起半白的發。
寧箋南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她的心很細，正是因為這份細心才讓她看見了這不可置信的一幕！如顧老頭兒這樣風燭殘年的模樣，卻能讓鼎鼎大名歐陽氏的一位前輩膽顫心驚？
她想不明白。
到了此時雨更大了，大到讓她心煩意亂，街道化成小河，積水漫過台階，如同置身汪洋大海。
她發現這個男人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秘密，包括“殺生”能破“劍神訣”，在這之前白潼老爺子並未對她說過。而且她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學了專門破“劍神訣”的刀法，或者說，白潼為什麽要傳她。
既然想不明白，寧箋南也懶得去想，她問道：“你說要出城，現在去哪兒？”
她迫不及待地想將顧何送出城，因為在送走顧何後她也就能和這裏說一聲再見。若不是安王的事，也許她此時還在數百裏外，也有可能在別地，但無論如何絕不是這個她並不喜歡的臨安古城。
她討厭一切衰老的東西，除了柳雨聲，而且那個女人至少看起來一點也不老。
顧何攏起衣袖，淡淡道：“先回客棧吧，待我拿了七月寒淵，還有小雨均，再往那條街道深處行一會兒就能看見一個鐵匠鋪，那個鐵匠的手藝應該不會差，然後……就南下了。”
“南下？”寧箋南一怔，又道：“梵天仙獄不是在北邊麽？”
顧何唏噓道：“不幹了不幹了！如你所見，我老了。什麽英雄就該戰死的鬼話我可不信，我想安安靜靜地，悄無聲息地離開。”
老了？寧箋南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顧何的樣貌，他的頭發的確是白些，但怎麽看她都不能將之與衰老聯係起來，除了在說話的時候。顧何的語氣絕不是個年輕人！柳雨聲也是，字裏行間都流露出一種老之將死的味道。
伴隨著一陣車輪碾過積水的嘩嘩聲，馬車在客棧不遠處降下了速度，順著青色瓦片流淌而下的雨水衝刷在布滿青苔的台階上，直將屋簷下的人身體淋濕，發出嗒嗒的脆響。
顧何隔著雨幕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身影，幾乎是一瞬間，他便知道了為何看那許櫻如此眼熟。前幾日在街上見到李大虎傾心的紅裙女子，應該就是許櫻了。
蹲在屋簷下的店小二並不美，至少這幅畫麵並不能引人遐想，因為李大虎本就不是一個英俊之人。但此時，沒有什麽比他更能吸引顧何的目光。這世上懂得享受獨孤的人不多，顧何算一個，在他心中店小二也算一個。
得見來人樣貌，李大虎一掃之前的惆悵，連忙站起身來喊道：“仙長回來了！”
顧何給寧箋南交代了一下後便迎麵走去，他笑了笑說：“我那後生可還好？”
李大虎一臉真誠地答道：“好著哩！方才已看過大夫，中途醒過一次，額頭也不燙了，此時應該正睡得香甜。”
“那就好，那就好。”
顧何說罷就走進門去，但他並未上樓，不想讓寧箋南久等，便拿了身上的全部銀錢與脫下的外衣一起放在桌上，又說道：“我就不上去了，進門左手的衣櫃中有一柄刀，一把劍，一件青衫，你幫我拿下來，順便將這件衣衫拿上去。”
李大虎應聲，隻是卻沒拿那銀子，該拿的東西他會拿，不該拿的，他也絕不會要，他搖了搖頭說：“仙長已經付過賬了，至於其他的，份內事而已。”說著，他雙手接過紫衣，仔細對疊工整後忙不迭失地跑上樓去，不過片刻功夫便躍下樓來，左手抓著七月寒淵，右手拖著件衣衫。
顧何一邊穿著衣衫一邊道謝，裝作不經意地問他：“臨安城生意可還好做？”
李大虎搖頭，臉上的兩小坨肥肉左右輕顫著，半怨憤道：“不好！達官顯貴多，可刁難人了，要不是老板平日裏多多照拂，小子在這城中哪裏活得下去。如仙長這般溫文爾雅的人可不多了！”
“溫文爾雅？”顧何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忍不住笑出了聲：“你說我？”他怎麽著也不應該和這“溫文爾雅”四個字聯係在一起啊。不過轉念一想，他在這客棧殺人時李大虎並未回來，便是那些人對李大虎說了一些，但總沒有親眼看見不是？人們對非親眼所見之事或多或少都不盡音。
李大虎撓了撓頭，憨態可掬道：“像個和善的老爺爺！”
顧何接過七月寒淵，又問：“你自小就在這裏作工？”
“對！”
顧何道：“不想著去書院讀書？練習練習仙法也行啊，不比做這舒服？”
隻見李大虎歎了口氣，聲音低下去不少：“讀書，怎麽不讀？我少時讀過兩本，全沒個意思，盡愛些打打鬧鬧的故事和一些古經古典，同書院的課本不搭邊啊！想著到頭來浪費了錢財，也得不到先生首肯，成不了事，便不了了之了。”
“也挺好。”顧何道。
他很喜歡這個少年，說不出的喜歡。
說完，顧何就要轉身離去，可剛走到門檻，又忍不住回過頭，停頓了片刻後從懷中取出了一本書，伸手將封皮撕去，便將其送到了李大虎手中，吸了口氣微笑道：“你喜歡的江湖故事，拿去讀讀？不用還。”
李大虎看著顧何的眼睛，隻覺得這本書沉甸甸地，比那全鐵的刀劍還要沉！可是，君子不受嗟來之食，他並不想要，正要開口回絕，一抬頭，眼前哪裏還有半個人影？車輪滾滾聲再次傳入李大虎的耳中，他連忙追了出去，但那馬車已去，再追不上……
“大虎！”
一聲呼喝傳來：“今兒雨大，生意好，快來忙了。”
李大虎擺手應聲：“馬上來，忙啥啊，天黑還早呢！”
說完，他又朝著許府的方向望去，再次歎了口氣，語氣充滿了本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無奈……
陳曆八千三百三十四年，春。
李劍神座下歐陽氏攜貨百萬，禮聘許氏女，許櫻為妻。陳皇永龍顏大悅，於臨安城中特賜歐陽氏府邸，廣邀天下，共襄盛會。
但這些似乎都和顧何沒有關係了，因為有個人食言而肥！非但沒請他喝茶，還巴不得他趕緊滾……
鐵匠鋪內，叮叮當當地精鐵敲打聲聲聲入耳，似乎是要錘平一切——洶湧波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