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魔世尊獨抗梵天塔,著紫衣是仙盟舊人(三)
魔世尊是別人對她的敬稱,她不喜歡。
就像顧何不喜歡仙獄司,寧箋南不喜歡小陳將軍,馮旭不喜歡夫子……大約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喜歡的稱謂,可是,他們卻又不得不負重前行。她更喜歡自己在人間界這一百年內的新名字,柳雨聲。因為她就是在一棵柳樹下,一片淅淅瀝瀝的大雨中認識了寧箋南,那個倔強無比的小丫頭。
寧父寧母四十歲才生下寧箋南,視若珍寶,可無奈家境貧寒,過了三十年的苦日子的寧箋南並未嫁人。因為除了那些紈絝子弟,幾乎沒有人會願意為了一個女子的美貌,而去供養兩個多病的老人。
在一年,已滿三十歲她北上經商,需離鄉幾月,臨走時妥善安置好了一切。可是,寧父寧母並沒有等到女兒嫁人,也沒有等到女兒最後的一封書信,他們在幾天內相繼病死。
那時的寧箋南個子並不高,更不會騎馬,隻是一個柔弱的女子,可她卻騎了一匹最烈最烈的馬,因為她知道越烈的馬越是跑得快!她一次次地摔倒在路上,又一次次地爬起來,渾身摔得青腫,隻為能再看父親母親一眼,就一眼便此生無憾。
三十而立的寧箋南坐在泥潭裏嚎啕大哭,哭得像個孩子。
柳雨聲路過時聽到,早已冰封數百萬年的心立即就融化了。她聽著四處的雨聲,撐著一柄油紙傘慢慢走去,溫柔地將寧箋南長發上的淤泥弄掉,一瞬間便讀到了這個苦命凡人的半生。
那天的雨很大,可寧箋南的耳畔隻有永無止歇的風聲,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仙神的手段,飛行。
雖然結局並未改變,但那個在她生命裏最無助時突然出現的柳雨聲,成了她心靈的所有寄托。
柳雨聲忍不住回頭望去,寧箋南手持雙刀的模樣很威風,沒想到才百年左右,當年的小丫頭就已經是一國將軍!若是再過百年,豈不是能當個皇帝?
總之不管如何,這一百年她也沒有遺憾了……
顧何同樣回頭凝望梵天塔虛影,隻是和柳雨聲的目光截然相反,他看見的並不是溫馨的過往,而是一片黑暗……他在那座高塔中生活了幾萬年,熟悉到塔中每個角落中有幾粒灰塵都了然於心!可是當它釋放出這滅世的威力時,卻又覺得那麽地陌生。
他剛剛和蘇半塵的賭約已經輸了。
這次,自己能贏嗎?
他在賭!賭魔世尊能夠抗住梵天塔,或者說,賭梵天塔能撐過魔世尊。
顧何半白的長發散亂在狂風中,眼中紅光褪去,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說道:“最後一次……”
北疆山頂,碎花衣衫少年默默點頭,他伸手拈過飄落的枯葉,隨即猛地握住、捏碎!掌心傳來的樹葉嚓嚓聲是那麽的真實。少年透著陣陣精光的眼睛在眾仙身上掃過,鄭重道:“那位前輩有個很響亮的名字——魔世尊!一位活了數百萬年的真神。說實話,我很恐懼,因為她可能下一刻就站在我們身前,大道者的實力不可揣摩。”
三百道更為渾厚的真元源源不斷地注入梵天塔內,焚天眾長老齊齊應聲:“為了梵天!”
花衣少年歎了口氣,隻希望大人不會出錯吧,畢竟臨安百萬生靈的覆滅,誰也不想看見。
他抬起了眼眸,道:“星劫,開。”
臨安上空的光芒更加耀眼。
陳永的法相隻一瞬間便破碎開來,他跌坐在龍椅上,喘著粗氣,汗如雨下。而書院八人亦被震開,數萬修士皆被嵌入地中,生死不知。
在少年的鬼魅手段下,驚天的星劫逐漸變化,萬丈紅色霞光將臨安城染得血紅,似一片無邊無際的火海!
無與倫比的威壓讓眾仙抬不起頭。
寧箋南整個人呆在空中,她不知自己該挺身赴死,還是轉身逃走,就在這遲疑的片刻間,那道星劫已經打在她眼前……
可她卻並未受傷,甚至隻是被風吹起了一縷青絲。
因為一個人。
一個如紅葉般絕美的女人,擋在了她的身前。
與覆蓋整個臨安的星劫相比,柳雨聲此時顯得太過渺小,就像一隻漂泊在汪洋大海中的螻蟻,可是這隻螻蟻卻緩緩伸出了自己的一隻手掌,撐向空中……嘶吼的狂風卷起她的黑色長衫,藏在散亂鬢發中的瞳孔同樣是一片血紅。
接著,震耳欲聾的炸響撕破空間,柳雨聲手臂上白如凝脂的肌膚瞬間被星劫焚燒殆盡,露出了一隻晶瑩剔透地玉骨。
可她身子卻沒有後退半步,星劫被攔下了,被她一隻手攔下!
仿若獨臂擎起了蒼天!
看到這一幕的人都不由得呆了……
見狀,花衣少年揩了揩汗水,他忽然笑了,很開心啊,大人還是大人,還是那個運籌帷幄的真神!不過,他還得為顧何爭取一些時間,他此刻就像一位揚帆起航的船長,揚起了自己的手臂喝道:“梵天塔,長!”
梵天塔虛影應聲再拔高數倍,星圖盤旋,朝著柳雨聲攻去。
“魔神法相。”
柳雨聲凝神輕喝,璀璨的星空中無數霞光自北而來,無與倫比的雲彩法相遮天蔽日,瞬間便壓得梵天塔暗淡無光。
顧何被對方的身姿迷住,他已經看得微微愣神,因為哪怕是他全盛時期,也絕沒有這般逆天修為。他被兩股凶猛的真元夾在中間,整個人似要被撕成無數碎片,可是他卻很開心,他賭贏了。
梵天塔能撐住!
顧何依舊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樣,看得眾人隻想將他大卸八塊。因為沒了梵天塔,重傷的梵天仙獄司,並沒有什麽威脅!
所有人都這麽想著。
陳永立即飛出宮殿,他並沒有在意天邊的魔世尊,他沒有那個能力去管一個大道強者的行為,雖然他也很疑惑對方為什麽會在臨安城。但是,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打死顧何!
陳永幾乎可以確定,自己能一巴掌拍死此時的顧何。
同樣抱著這樣想法的還有書院的八個人。馮旭一把抓起長劍,他不想放過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為了臨安百姓,為了陳國和仙盟的威嚴,也為了小安。他用劍指著顧何,淡淡道:“看來咱們今天必須要死一個了。”
顧何再看了一眼正和梵天塔對抗的魔世尊,確認沒有問題後,懸著的心終於落下,方才慵懶地舒展著腰身:“那便來唄,不過一會兒可不要被本座的神威給嚇住!”
馮旭哼了一聲,人已經飛出,可就在他的劍將要砍掉對方頭顱時,卻看見對方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憐風憐風,開工了!”
顧何的吼聲很大,他怕那個死女人聽不見。
數十道身影忽然頓在空中,就像一匹匹勒不住的野馬般,更有人腳下一個趔趄,朝著前方滾了幾滾才堪堪停下,看起來無比滑稽。
馮旭的汗毛一根根倒豎,因為他又看見了那個人,本來醞釀了許久將配合著自己長劍喊出的豪言壯語也哽在喉嚨,他當即轉身逃了……為了臨安百姓的性命他可以寧折不彎,但是也沒必要送死。
隻是馮旭實在意難平,心口如被針紮,不忿吼道:“六臂摘星好威風啊!”
陳永也停住了腳步,不敢貿然上前,因為來人很強,他感受到了死亡。
南宮憐風依舊一襲紅白相間的對襟長裙,右手撐著把碎花紙傘,發間步搖與其妖豔的容顏互相映襯。
“怎麽說?”
她問顧何,是殺了這些人,還是捏斷他們的骨頭?
雖然她更想去打那個女人。
南宮憐風嘴角帶著幾分醉人的笑意,可哪怕就是這銷魂的笑容,臨安城眾仙都無一人膽敢褻瀆半分。假道七重是他們無法逾越的天塹,甚至比大羅踏入假道的天劫還要難上數十倍乃至數百倍!
盛怒之下的南宮憐風,能屠盡臨安。
顧何急道:“擒住陳永,逼問七月!”
南宮憐風點頭,腳步踏出。
下一瞬,她的紙傘已經抵在陳永的脖子上!割出一抹血液,這把傘並不隻是用來遮雨的。陳皇很有權勢,但說到底也隻是一個略有機緣的萬年修士。
南宮憐風笑著勸對方:“本就不是你的東西,何必強求呢?”
“東西不在我這兒。”陳永搖頭,心中並不害怕,他孤家寡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一副任由宰割的模樣。
南宮憐風道:“好!”說完她便舉起紙傘,就要殺掉陳永,因為她和不喜歡的人向來不會說太多的話。
可就在這時,楊博望卻突然大吼:“不!不要!在我這裏,七月在我手中!我還給你!”
南宮憐風當即停手,回頭看向顧何,而後者點了點頭道:“好,但你得死。”
楊博望歎了口氣,他何曾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但是,他偷七月寒淵本就是為了陳國,為了陳永。如今陳國之君被人製住,他又有什麽辦法?至於死,他早已不在乎了……
“我解開封印,閣下自取吧!”
說罷,楊博望便念了幾個咒語。與此同時,一道刀光從楊府中衝出,在楊博望脖子上輕輕劃過,他的身子慢慢倒下,徹底沒了氣息。
顧何輕輕撫摸著七月,刀上傳出的寒冷比之寒淵劍竟是絲毫不遜色!
不遠處的柳雨聲皺眉,她忽然覺得自己被耍了,而且她感受到了深深的羞辱。
“所以,你這麽做隻是為了拖住我,然後好方便憐風出來大顯神威?逼出這把刀。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毀掉臨安?”
顧何將七月寒淵收起,沒打算嗎……他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雨均痛苦掙紮的模樣,眼中原本散去的紅光又悄然浮現。
“好了!”柳雨聲喝道,她明白了,原來這人是用了天地印那邪器,“你也不必動怒,因為我也沒有動怒。”
不知為何,聽到這聲喝斥的顧何忽然恢複了清明,他揮了揮手,道:“陳永很強,我非他對手,隻能如此。”
柳雨聲道:“聽說你想收箋南為徒?”
顧何不禁露出欣喜的神色:“她對你說過?”
“沒有!”柳雨聲冷冷道:“不過,她之後的修行,不知道能不能拜托你。”
“這方天地已經開始排斥我,我再不走得吃天雷了,還有,你真的很令人討厭。”
顧何道:“再見!”
柳雨聲點頭。
天邊的法相煙消雲散,連帶著那座與天齊高的梵天塔一起消失地無影無蹤,一陣清風吹過,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