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魔世尊獨抗梵天塔,著紫衣是仙盟舊人(二)
在這驚天的浩劫下,所有人無不膽寒,包括那些仙人都在想著,這便是天罰嗎?是他們做錯了事,而招致仙人的懲罰。到此時,他們都甚至忘記了,自己其實也是一個仙。
在景王時代,魔尊叱羅舉兵南侵,人間界修士染血百萬於邊疆才堪堪守住,可自從梵天仙獄出現後便再無一個魔族南下……梵天仙獄鎮守人界北境數萬載!若無通天手段,怎麽威懾群魔?
馮旭臉上的肉止不住地抽搐,他見識過這種程度的威力,他見識過的啊!就在上次,南宮憐風看向他的時候。
假道七重上,覆滅一城,易如反掌。
“祭結界!”
馮旭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喊出了這句話,哪怕到最後一個字的時,眾人已經聽不清他到底說得是什麽。馮旭的雙目已經全是深褐色,像是被投入巨石的池塘一樣渾濁,他很老了,但是他的心卻如同他的挺拔的背影一樣——寧折不彎!
馮旭整個人如一顆倒轉的流星飛出,他雙手齊出,通天光柱被他全力攔住。渾厚的真元讓他身後的七人同時一震!這一瞬間他們都看呆了,到了此時他們才明白,為什麽馮旭是書院的夫子,而不是自己。
“就來!”
七人同時一聲怒喝,亦挺身而上,都義無反顧地站在馮旭身旁。之前所有的恩怨在此時都不重要了,現在他們是能互拖生死的戰友,哪怕終將一起埋骨於此……
八人齊出,梵天塔的光柱亦被他們擋住。
顧何見狀並沒有感到意外,臉上古井無波的神色彰顯著他的底氣,而且一切都在帷幄之中。因為當他說出“本將”的時候,他就不再隻是顧何,身體裏仿佛有另一個人在主導著一切,一個他闊別了不知多少個萬年的身份。
他緩緩並出兩指,高高舉起後,隻落下了三寸,同時發出一聲喝斥:
“震!”
八人身子應聲一抖,那道光柱又往下壓了十丈。
“父親……”
皇宮內。
陳永坐在龍椅上凝望著臨安上空,他在想,如果是父親在這個位置,會怎麽做……是為了臨安百姓祈求對方的寬恕,還是拚將個魚死網破,你死我活?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起!”
他一把掀開麵前的桌案,猛地站起身來,再不似之前那副病入膏肓的模樣,隨即雙臂猛地一張,無數的大道氣運聚集於身,千丈虛幻法相再次凝聚,他亦伸出雙手,分走馮旭等人的大半壓力。
顧何哼了一聲,右手再次落下三寸:“震!”
轟……
光柱再次落下數丈!
無邊無際地光柱蓋住整個天空,壓平遠處的高山,狂風拔轉江河,山崩地裂,呼嘯的風吹在眾仙身上,刮骨般地疼痛。
這便是來自梵天的怒火!
而就在這時,臨安城內數萬修士一躍而出,眾仙紛紛伸出自己的雙手,將那星劫擋在臨安上空,五彩繽紛地光芒交匯,如一枚枚璀璨的煙花在空中綻放,更何況,他們此時又何嚐不美呢……沒有人說話,眾仙皆緊咬著牙齒,做著身為一個仙應該做的事。
所謂仙應該做的事,便是當天劫來臨時,他們胸中的熱血將會激蕩,埋藏在內心深處的靈魂書寫著抗爭。
若有凡人先一步他們而死,他們便不配被稱之為仙!
汗水順著脖頸流進陳永的衣襟內,後背一片黏糊糊,他心中此時萬般糾結,他不怕死!可是臨安百姓又該如何?他是人界王權之主,一旦求饒,如何有威嚴繼續統領人族,死後更有何顏麵入幽冥黃泉,麵見先父……
“陳國將士聽旨,帶領百姓開始棄城撤退!著十二青雲騎星夜奔赴,齊、晉、燕、楚、梁、楊、宋……諸王封地,傾全國之力——踏平,梵天!”
“領旨!”
眾將跪拜。
“踏平梵天倒是可行,畢竟我也不喜歡那裏。”
顧何的聲音再次響起,與此同時,他的手再次落下一寸,他在等著,在等一個人出手,而且他可以斷定,那個人一定忍不住。
他忽然看向寧箋南,嘴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
寧箋南的臉色煞白,在這之前她見過最誇張的場麵隻是白潼的法相天地而已。這仿佛滅世的大劫令她的心劇烈跳動,甚至藏在寬大衣袍內的雙腿都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她的心已經微微動搖,很想轉身逃走,什麽陳國,什麽百姓,那跟她又有多大關係?她在害怕,因為她隻有一百三十歲,聽起來好像一個糟老婆子,可是如沐雨均那般的少年都足有八百歲!
可是,她握著長刀的雙手卻太緊太緊,因為原本百十來斤的長刀,此時卻沉甸甸地。
“梵天如何,死,又如何?”
寧箋南低聲喃喃,她緩緩抬起左手的長刀,揮如滿月。隻要她每次揮出這刀,心便會被填滿,再無所畏懼,哪怕身前是刀山火海亦能從容麵對。
可就在這時,她的手腕卻忽然被人抓住。
寧箋南不由自主地看了過去,記憶中,從見到對方的第一天起,她似乎就穿著一身黑色。
曾經,寧箋南問她:你看起來很喜歡黑色?那時,女子深吸了口氣,沉默許久才輕描淡寫地回她:我並不喜歡,隻因黑色代表著,祭奠……對方的手掌還是那麽有力,那麽溫暖,溫暖到寧箋南很像一頭紮進對方懷中沉沉睡去,在她懷中寧箋南總能睡得很香甜。
寧箋南皺眉問道:“你要做什麽?”
黑衣女子揉了揉她的腦袋,語氣溫柔地像一縷春風,她輕輕道:“你傻不傻?如你這般衝上去就沒了,就連魂魄都留不住。”
寧箋南搖頭道:“我也不想,隻是手中的刀太重。”
“你的刀最平凡不過,如何就重了?”女子問。
寧箋南的眼神十分堅定:“它是刀,卻又不隻是刀。因為它既是梅花、是柳樹、是烈酒、是高樓,是臨安百姓,是天下蒼生!亦是漫天星辰,是我的使命。”
“不,你的使命隻是好好活著!開開心心活過每一天。有我在,七界內無人可以傷你!隻是,今日一別,在未來的幾十年或是幾百年,甚至是幾千年,我們可能再也不能見麵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黑衣女子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淚光,然後她便忍不住笑了出來,不禁想著,自己那麽漫長的歲月都獨自捱過來了,怎麽今日卻還舍不得了?她修長的手掌在寧箋南臉蛋兒上輕輕撫摸著,然後便說道:
“再見。”
說罷,黑衣女子便轉身踩著虛空朝著顧何走去,梵天塔蔓延出的光芒竟絲毫阻擋不了她的腳步。與此同時,她的身體開始慢慢燃燒,白潔的小腳踩在虛空中蕩出陣陣漣漪,火光下另一幅容顏悄然描繪……
女子嬌小的臉蛋如一塊暖玉般白皙,齒若編貝,與血紅的薄唇形成強烈的反差,像是用筆仔細勾勒過的柳眉下鑲嵌著一雙杏眼,瓊鼻纖巧秀美,讓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含在口中慢慢溫存。
像極了一位情竇初開的少女。
除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亮如澤珠,大半都是圓潤的黑色瞳仁,隻是這雙漂亮的眼睛和顧何的眼睛大致一樣,眸光流轉中都透著無窮無盡的滄桑。
“我早該認出你的。”
黑衣女子仔細端詳著顧何的眼睛,這人變了!和當年的意氣風發差了太多太多,而且對方頭上的白發提醒著她,原來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
顧何笑著哼了一聲,抬手再落,隻見他歎了口氣道:“梵天一直都在!”
是的,梵天一直都在。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何言認不出呢?
“在箋南之前我還有個徒兒,千餘歲便登臨三重上,可是卻在一場對人界的征戰中,同我魔族三十萬大軍,一起被人殺死在離山中!”
黑衣女子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臉已貼在顧何眼前,沒有人看到她怎麽飛過去的,但是此時她的的確確已經過去了。
她再次用滄桑的語調歎道:“我當年還以為是劍神以大欺小,可是那裏沒有劍痕,而是無盡的槍影!我又想是方將軍,可是方將軍早就死了,最後我才想到了你。”
顧何點頭,並沒有否認。隻是他無力地放下手臂,因為舉了許久,手臂上傳來陣陣酸痛,長時間的行動並不適合一個老人。
他歎了口氣,回憶著往事:“或許英勇不分種族,他們都是十分純粹的戰士,三十萬人更無一人逃走!可惜,當年的主角注定是我,所以,他們都死了。”
女子的眼睛閃過一絲痛心和不解:“你當年的境界以及年歲?”
顧何無奈訕笑:
“七老八十,老掉牙了都。”
不到百歲嗎?黑衣女子眯著漂亮的眼睛,她忽然覺得或許箋南的天賦也不過如此了。她輕咬銀牙:“很厲害!可你今天要死了。”
“我會死,但一定不是今天。”
顧何用盡全力猛吸一口冷氣,隨即喝道:
“魔世尊,久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