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尋七月大殺四方，陳皇擒龍顯法相（五）
賭單雙……蘇半塵將雙眼眯成一條縫，聽起來似乎很有意思，不過這賭注他並不喜歡。他的仇人，要由他親手來殺。
獵物們會一天天感受死亡的臨近，逃無可逃，避無可避，而他每每想到這裏，體內的血液就會變得沸騰，變得興奮。
“或許複仇隻是一個理由，人的本性就是嗜血，所以我不需要你幫我殺人。”蘇半塵直接拒絕了顧何的提議，隻是不等顧何接話，他便繼續說道：“可是賭字或許真能使人上癮，我賭！”
“但，賭法得換。”
顧何漫不經心地挑眉道：“你說。”
“就賭這條命吧！別的我什麽也沒有，當然，十字招魂權當個彩頭了，畢竟老道生前叮囑我千萬不要不小心死了，將他畢生心血失傳。”
蘇半塵的臉色很鄭重，他很重視這場賭注，或者說他重視一切生死攸關的事。他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就像正在檢閱士兵儀容的將軍：“我們就賭——人性！”
顧何答應道：“好。”
蘇半塵一愣：“可我還沒說。”
顧何接著回道：“但我已經同意了。”
蘇半塵眼睛亮晶晶的，他很好奇這個男人，忍不住開口問對方：“我都還沒說你就同意，是因為不在乎自己的命，還是覺得你有必勝的把握？我們並不相識，所以要說你會因為我的品格，而相信我不會提出不公平賭約的話，這並不符合常理。”
顧何搖了搖頭道：“不是。隻是在我看來，賭，誰也沒有必贏的把握，不然何至於是個賭字？”
蘇半塵微微吃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但他聽見對方的話後倒也不扭扭捏捏，娓娓說道：“你看他們穿著如一，氣息極為接近，想來應該是多年的朋友。我隻對一人出一劍，如果有人能挺身相擋，我就忽然收力，隻斬那人的手臂。如果沒有人擋，那我這劍便能殺死他。如果有人願意用一條手臂來換朋友的命，就算我輸，那你就來殺了我！我絕不還手，臨死時將十字招魂寫給你。”
反之，則他勝。
顧何再次點頭：“人性本是這世上最不值得的東西，可哪怕幾率很渺茫，也總有可能不是？我賭了！”
兩人旁若無人地用眾人的生命作賭注，並無忌諱。
中年人聽得臉色鐵青，雙目似要噴出火來，他戎馬一生，何時受過這等羞辱？
他咬牙怒喝：“豎子，狂妄！”
蘇半塵淡淡一笑，如果是當年，他也許就被這一聲喝斥嚇得爬不起來，可是如今，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麽東西是令他懼怕的。
“當年陳國兵馬大元帥是赤膽神候歐陽崇，雙刀將白潼緊隨其後，兩人威名赫赫，可如今他們都已融道。再往後數就是閣下了的鼎鼎大名了，弄風雲楊博望！”
如果說蘇半塵對白潼的恨隻是一碗水，那麽對眼前這人的恨便是一片汪洋大海。因為最開始的陳國所有的戰爭都由眼前這個中年人策劃，包括那場神哭鬼泣淮陽之戰。
蘇半塵衣衫忽然飄起，但見其手中長劍徐徐抽出，劍光閃過，隻將手中長劍輕輕一挑，便有一人被劃破了脖子。
鮮血橫流。
楊博望的臉本來就黑，此時就更黑了，被人堵在家門口殺人，從他記事起這還是第一次！因為從始至終，都隻有他找別人的麻煩。
忽然，他笑了，笑得很瘋癲：“仔細想想，咱們都一萬多歲的人了，卻跟個凡人一樣，為了些小小的恩怨在這鬥法，可真有意思。”
楊博望這話雖說得好聽，好似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但他手上抽劍的動作可並沒有絲毫停頓。
顧何隔著老遠，都能感覺到那劍光砭人肌骨。
人越是老，出手就越是狠辣，刀劍也更加鋒利，因為心不狠辣的、刀劍不鋒利的，幾乎活不到老。
顧何就很老，賭與不賭，賭什麽單雙，賭什麽人性，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做他該做之事。他修長的手指微微挪動著。
眾人都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麽。
隻有歐陽傑臉上神色驚恐無比，他見過這劍，他見過的。
“楊伯伯！顧前輩禦劍術尤勝我師尊百倍！若不攔住那柄劍，府中上下無一人可活！”
歐陽傑失聲吼道，那柄利劍此時已經冒出和在客棧中一模一樣的青光……
眾人同時回頭望向府門內，但見一道血箭忽地攀升上房頂，如一朵朵紅梅在空中綻放，一道血箭落下後又一道血箭而起。
顧何手中再動。
血液順著朱紅色大門汩汩流出。
楊博望臉色陡然一變，抽身回到門內，隻看見數具屍體橫在地上，接著他的身子猛地顫抖，急忙掠至涼亭內，彎腰將一具屍體輕輕攬入懷中，隨即老淚縱橫，嗚咽不止：“平，我的平兒……”
寒淵劍依舊在府中不停飛舞，劍影重重，而每一劍落下，便有一人死去。
“顧伯舍，焚天仙獄！”
楊博望悲痛欲絕，伸手想要抓來寒淵劍，可是就如同他掌握不了這些人的生死一樣，他也掌握不了這把鋒利的長劍。
“梵天便是如此草菅人命的嗎？”
他抓不住寒淵，隻能站在空中，呆呆地望著那個頭發半白的男子。
顧何閉眼，並沒有看府中的慘況，他緩緩歎了口氣：“連坐之罪，亦誅九族。”
“一人做事一人當什麽的，那都是你自己的單純想法，我們都不是小孩了，你身為大羅仙境卻不為自己的親人考慮而行事，又怎麽能要求別人來為你的親人考慮呢？”
“大道無情，若我不殺，明天就會有個李博望來盜寒淵，後天有個歐陽博望來盜七月，大後天就有個陳博望。
這樣多好？殺他個幹幹淨淨，落得個清淨啊！”
“說得好，六臂摘星顧伯舍，好大的威風啊！”
楊博望肝腸寸斷，大悲大怒之下險些昏厥，他強行咬破自己的嘴唇，以疼痛恢複清明，而後便朝著沐雨均狠狠撲去，身邊眾黑影亦同時動手。
一個黑衣人率先飛出，可是飛著飛著，他忽然呆了，這人怎麽如此熟悉？黑衣人心中疑惑，但並沒有人回答他，而且他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因為那個熟悉的身體正是他自己的。
一顆頭顱滾落在地。
蘇半塵吹了吹劍上鮮血。
他依舊覺得自己太仁慈。
當年雅兒可是疼了許久才死，所以，他也要讓對方疼。手中長劍再舉，這一次，一個黑衣人被斬斷了半邊身子，兀自在地麵掙紮。
隻有楊博望一個人掠過了蘇半塵，或者說是，蘇半塵並沒有選擇攔他。
楊博望雙目微凝。
“閣下莫非覺得，就憑一個未亡人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少年，就想要老夫的命，想要顛覆陳國國祚？未免有些癡人說夢！”
說著，他忽然沉了一口氣，幹瘦的身體猛地隆起，整個人也變得挺拔了不少，直到此時，他終於要展現自己大羅之上的實力。
“你殺我的平兒，今日必斬你，他日梵天，我陳國必將大軍壓境！”
顧何仍舊默默坐在凳子上，因為他逃不掉，當有人想殺一個瘸子的時候，幾乎都能得逞。
“你能用七月殺我嗎？這樣我也能死得瞑目。”
這是顧何最後的請求。
楊博望並未理會他，而是猛地舉起了長劍！
凶猛的罡氣在四周炸裂。
不過就在此時，一道身影忽然擋在顧何身前。
沐雨均這次再沒有傻笑。
他的衣衫開始破碎，周身泛著淡淡的青色光芒，胸膛處再也不是虯結的肌肉，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枚閃著寒光的鱗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