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尋七月大殺四方，陳皇擒龍顯法相（四）
歐陽傑雙眼圓瞪，凸起的喉結止不住地上下滾動著，可是卻難以發出哪怕一個音節。
因為繼豬頭臉半個腦袋飛出之後，身旁又一個球形物體滾落在他的脖頸中，血流如泉，噴灑在他的衣襟內。
背後一片黏糊糊滾燙，難受至極。
名震人間上萬年的二尺青紅魔，隻被一劍斷送了性命。而挑出這兩劍的顧何卻隻是緩緩打起了哈欠，似乎殺了二尺青紅魔隻是他人生中可有可無的一筆。
他並沒有殺歐陽傑，而且迎著寒風咳嗽了兩聲，然後伸手將對方輕輕扶了起來。
“我的劍隻殺壞人，你是壞人嗎？”
歐陽傑驀地站直身子，就像一個在挨長輩訓斥的小孩兒，他下意識搖頭：“我是蜀山弟子！”
顧何抿嘴偷偷笑著，又柔聲問：“哪個蜀山？哪個弟子？”
“西蜀之山，玄霄真人座下大弟子，歐陽傑！”
歐陽傑心髒狂跳，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隻要稍微說出令對方不滿意的話，那麽下一個飛了頭顱的便是自己。歐陽二字在這柄劍麵前顯得太無足輕重，在這位鎮守北境數萬年的前輩麵前更不值一提。
“你走吧。”
顧何輕輕揮了揮手，他很欣賞對方的識時務，而且對方很聰明，能理解他的意思。與此同時，寒淵劍又錚錚兩聲，默默回到鞘中。
歐陽傑懸著的心終於落下，身子陡然一鬆，隻向步亭望了一眼，便拔腿朝著楊府中跑去！
歐陽傑不知道的是，其實無論他如何回答顧何都不會殺他，因為他有一位長輩和顧何相交多年。
不過，顧何摸向茶杯的手驀地一頓，不可置信地看著歐陽傑倉皇而逃的背影，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的意思可不是讓歐陽傑進楊府。
因為今日的楊府，可注定不會平靜。
不死銅頭有句話說得很對，梵天仙獄的門，是真的很難出，更遑論敢拿梵天的東西。
再看那蘇半塵，他滿頭銀發飛舞，此時展示出來的修為並沒有在淮陽時那般聲勢浩大，但是透出的氣息卻更加危險。
蘇半塵劍長，步亭刀短，一個大開大合，一個步步緊逼，轉瞬間便已經鬥至三十招開外，一時間竟沒能分出勝負。
“大人，咱們幫忙嗎？”沐雨均問道。
“幫誰？”顧何反問。
“額……”沐雨均撓了撓頭，他似乎的確沒有立場幫忙。
蘇半塵要殺歐陽傑，自家大人殺了二尺青紅魔，看起來應該是一路人。可是在淮陽時候，蘇半塵又殺了不少白氏人。而白氏的朋友是四散人，四散人中的大姐大南宮憐風前不久才救了他們。
真他娘麻煩！
沐雨均頭大如鬥。
要不先進這府中看看，說不準七月就在裏麵，他們拿了刀就走，這什麽彎彎繞繞的，理會這些作甚？
沐雨均想著，就要開口說話。
誰知就在這時，那朱紅色的大門卻忽然打開了。
十幾道黑影簇擁著一個身形幹瘦的中年人緩緩走出。歐陽傑跟在中年人身旁，臉色尊敬。
中年人套著一件寬大的素色冠衣，腰佩玉玨，係香袋，氣質如蘭，劍眉星目，俊美無比。他深邃的眼眸和顧何的眼睛很像很像，透出一股飽經風霜的滄桑韻味。不過他的肌膚卻沒有顧何那種病態的蒼白，中年人的皮膚很黝黑，就像八九月裏被陽光曬過的小麥。
他和顧何最像的是眼睛，最不像的也是眼睛。
顧何的眼睛如一縷春風，在毫無生機的臉上悄然點綴，相得益彰；而中年人的眼睛卻如似一團熊熊烈火，恨不得焚盡一切。
“東方老道傳人，紅衣勝血又滿頭白發，老夫想來想去，也就隻有剛出山便力敵紫衣候的未亡人蘇半塵。”中年人的目光徑直落在蘇半塵身上，他在對方的劍光中看到了一位前輩的影子，一位令他無比崇敬，又無比恐懼的前輩。
如果說萬年前在陳國大軍中，衝殺三個晝夜的東方燁是一顆璀璨的明星，那麽使出自己全力一劍的東方老道就是一口無與倫比的紅日！
淮陽城外身化劍，談笑斬退百萬兵！
時至今日，中年人仍舊隻能仰望。
蘇半塵聞言驀地抬起頭顱，氣勢陡然提升，隻見其嘴角微微一勾，彈手一劍便拍在步亭胸口，後者如一顆流星狠狠墜落在地，全身骨頭寸寸斷裂，嘴角鮮血不停咳出。
他沒有說話，手中劍光更甚。
除惡務盡！
不斬盡殺絕，心頭恨怎消？
可就在他的劍就要砍下步亭的頭顱時，地麵的人卻被人拖走，他一劍劈空。他並不惱怒，忽然抬頭看著中年人：“你很會藏身，不過看來我猜的不錯，追著那小子砍總能驚出一些人。”他口中的小子自然就是歐陽傑。
中年人目光滿是讚許：“可你還是找到了，很厲害。”
蘇半塵道：“你比白潼強嗎？”
中年人搖頭：“白潼強我許多。”
蘇半塵再問：“當年攻破淮陽時，站在白潼身邊的就是你吧？”
中年人嗯了一聲。
蘇半塵點了點頭，他伸手抹去了劍身上的血液，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因為到了如今，唯一能夠讓他提起興致的，隻有仇人臨死前因為恐懼而猙獰的麵孔。
“如此就好，我不想殺錯人，而且更不想再逃了。因為我每逃一次，我就會多恨自己一分，而我多恨自己一分，便會多殺很多人！
北至淮陽，南到仙南，陳國之內，我要將你們通通殺光。”
中年人並不在意對方言語中的威脅，他自顧自道：“戰爭總是要死人的。”
蘇半塵驀地收回長劍，負在身後：“你們仙盟為了口中的和平，以犧牲小部分人的代價來換取更多人的安穩，這種想法很美好，也很偉大。”
可惜的是，這種偉大卻奪走了他的一切，這樣的偉大也太過沉重。
蘇半塵忍不住說了很多話，因為他不想自己成為一個隻會殺人的劊子手。殺人是需要理由的，他要讓他的劍下亡魂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何而死。
中年人頓時語塞，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對方的言辭並不犀利，可是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刺在他的心口。死人從來都不是他想要看見的，但是卻因為他死了很多人。
萬年前推翻前朝事並不是他一個人做主，而且他做不了主。
可是對方卻不是隻殺他一人不是？
中年人想到這裏，莫名想笑。
不！不！
中年人猛地一怔，眼中閃著陣陣精光：“閣下道法好生厲害！險些損我道心？淮陽前朝無道，吾輩共伐之，何錯之有？”
“是你，道心有瑕。”
蘇半塵歎了口氣，除了老道士的十字招魂，他什麽術都不修，他日複一日地錘煉手中這口殺人寶劍！不需要比劍師柳隨風高，更不用和李劍神搶劍神的名頭，他隻需要砍掉一個個仇人的頭顱，來告慰亡魂的離去。說罷，他忽地一劍挑出，紅色劍光朝著對方打去。
中年人衣袖一揮，周圍十數人一擁而上，讓他坐以待斃，絕無可能！
“老夫雖封劍多年，但還有兩分修為，想要我這腦袋，還得拿出些實力才行！”
中年人的語氣忽然變得狂傲無比，竟是徒手將那劍光拂去。眾人齊刷刷亮出自己兵器，將蘇半塵團團圍住，刀光與劍影縱橫交錯。
蘇半塵很欣賞對方的勇氣，但這並不能改變他將殺死對方的結局：“十字招魂！”
“可否先等一等。”
顧何攏了攏衣袖。
說實話，他並不是很想打斷他們。
眾人皆停了下來，齊齊望向他。
中年人同樣看著顧何，隻是他的表情卻要吃驚很多，因為他看到了一柄劍，一柄他撫摸過無數次的劍！
“寒淵！安王……你是梵天仙獄司！”
“你認識就好。”
顧何笑了笑，事情竟然出乎預料地順利：“我還怕你打死不認呢？”
“認什麽？”中年人回過腦袋，裝聾作啞。
顧何忍不住笑了，這時候矢口否認可沒有用，有膽子拿他的東西，就要有足夠寬厚的肩膀承受後果才行。他忽然抬頭看向蘇半塵，輕聲喊道：“蘇家小子，你太小了，如你這般一個個的殺，送他們再入輪回，又有何用？”
後者不解：“閣下有何高見？”
顧何輕輕問道：“他們殺你親人，讓你心痛，對也不對？”
蘇半塵點頭：“所以，我就殺他們！”
“不！”顧何喝道，“你應該也讓他們心痛才對。”
說著，顧何沉了口氣，調動了自己經脈中僅剩的真元，但見寒淵錚錚作響，直接從眾人身旁掠過，衝入府中……
“我們打個賭如何，我已經很久沒有賭過了。”
顧何忽然來了興致。
蘇半塵問道：“如何賭？”
“就賭，等我這劍出來時，府中死去的人是單數還是雙數！我賭單，如果我贏了，你就將你的十字招魂傳給我這後生，你賭雙，如果你贏了，我就幫你殺了陳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