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尋七月大殺四方,陳皇擒龍顯法相(三)
顧何從心底期待著,因為隻要自己死了,他就有理由不再提劍,也不用繼續殺人。可老人並沒對他動手,並非忌憚,而是人一旦老去,變得更遲緩的就不隻是他的步伐,還有心。
“當年,八十萬人被押赴無人之地采礦,風餐露宿,朝不保夕,每天晚上都有人逃走,可是第二天早上他們又會被抓回來。而每當這時,饑寒交迫的我們,就能喝上一口濃香無比的肉湯。”
老人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臉色無比平靜,他的心早已麻木,更何況,那的確是一種別樣的美味。他的手止不住地顫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是安王帶給了我們希望。也是安王,讓我們明白,自己不應該是這樣的命運!”
顧何聞言緩緩點頭,眾生平等是景王秩序之一,不容置疑。他從包袱中撚出一小撮茶葉,輕輕撒在了茶壺中,靜靜地看它們在水麵上左右漂浮,久久都不曾說出一句話。最後,他挑了挑眉,給對方的杯中也撒了幾片葉子,對方有資格喝他的茶。
“喝喝看?也許比你的骨頭湯還好喝些。”
老人低頭看著,似乎打心底覺得顧何很吝嗇,因為他燉骨頭湯都是一大把的放油。過了好半晌他的雙眸才微微一凝,一把抄過滾燙的茶杯,枯瘦的喉嚨微微滾動,囫圇吞下後,蒼老的臉頰上露出了許多複雜之色:“這茶喝起來很苦!或者說它根本就不是茶,你平時喝這個?”
顧何再次點頭。
茶名喚作“紅衣”。
“在遠古時,眾神共奪九個大道不死果位,互相戕伐,天下盡是窮荒。
而在那時,昆侖山巔卻有一棵靈樹終年花開,枝繁葉茂,它與一女修相生相伴,共消寂寞。女修坐於樹頂,白衣長裙,飄然絕世。靈樹拖起她的身體,一人一樹廝磨耳鬢,共修長生。後來,女修應大道雷劫,其時天雷滾滾,山崩地裂。那一夜,九位大道者中的第三位便出現了,隻不過卻死了一棵靈樹。
再到後來,一夜春風過境,萬物皆生,有女嬰在樹下應時而生,天下終於不再是隻有永無止歇的寒冬,那女嬰給大道帶來了春,她也就是後來的春與生命之神。”
老人不解道:“閣下到底想說什麽?”
顧何抿唇微笑,他重新給老人倒了一杯茶,複慢慢說道:“我有很多故事想說與人聽,可很多人隻是聽,卻不給我講,所以我就不講。你既然給我講故事,那我也給你講,如何?”
老人歎了口氣,這次並沒有將杯中茶水喝幹,而是學著顧何淺淺啜了一口,隻不過味道就更加苦澀,他接著道:“雖然陳國與仙盟對立,但充其量也就和書院掰掰手腕,陳國還是太年輕。陳皇實際不過是一個傀儡,他隻能盡可能給凡人爭取平等。”
“可是安王不一樣,他有大決心大毅力!而我本是楊大人幕僚,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多年前有一個人找到了我,說梵天有重寶。”
聽到這裏,顧何約莫已經明白:“所以你就假意殺人,被抓入梵天,然後與陳安裏應外合盜走了七月寒淵?”
“很了不起了,因為數萬年內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說不得還可以稱你一句前無古人!”
顧何忍不住讚歎,因為能夠從梵天越獄的人少的可憐,能夠躲過他追殺的人更是世上少有,至於還能帶走梵天內東西的,怕是隻有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老人。
“你的名字。”
他忽然問道,這個人的名字他很想記住。
老人雙眼眯起,思索了許久,終於說出了一個自己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步亭。”
顧何瞳孔微微一縮:“明白了,一寸仙步亭,早有耳聞。”
步亭冷哼了一聲,他不喜歡這個稱呼,因為他隻是他!他不耐煩揮手道:“六臂摘星顧伯舍,亦如雷貫耳!”
顧何笑了笑,問道:“所以在你心中,我就是仙盟的雜碎,盤剝你骨血的罪惡了,那你怎麽還不動手?”
步亭說道:“因為我想聽你的故事,我說完了,你卻還沒有說。”
顧何道:“好,那我要講了。”
步亭道:“我也已準備好聽了。”
“那個女嬰被那女修撫養成人,取名紅衣。後來,九位大道陸續歸位,劃分宇宙為七界。而大道卻想湮滅所謂的仙人,因為已經有不少人能夠撼動它的存在,於是便起浩劫,天塌地陷。
紅衣獨自下山,賜人間花開,而後她又於數次危難之中與水神相愛。一人撫琴,一人彈瑟,神仙眷侶。”
“最後如何?”步亭聽得入神,忙追問。
“死了。”
顧何無奈地歎了口氣,死是一個很沉重的話題,所以他的語氣也很沉重,似在可憐那對神仙眷侶。
“那棵靈樹如今依舊枝繁葉茂,不過卻再不能生出靈智,隻在每年第一道天雷落下時,它的頂端都會結出兩片幹枯的樹葉,那位前輩給這葉子也取名……紅衣。”
步亭雙眸微微一凝:“你講完了?”
顧何搖頭:“沒完,不過我不想再講了。”
步亭問:“為什麽?”
顧何道:“因為再後麵就是我的故事了,而我的故事實在太過無聊,隻有刀光劍影,我擔心說出來你會不敢對我動手。”
步亭慢慢打量著這個謎一樣的男子,因為對方無論說什麽都一副很自信的模樣,他學不來。
於是他問道:“你為什麽確定我會對你動手?”
顧何驀地將杯中茶水飲盡:“因為,我會對你動手!”
步亭緩緩搖頭,他不信對方有這個實力:“你傷很重,有人已經對我說過了!”
重傷的猛虎可以嚇退獵犬,卻唬不住一條黑狼。
顧何冷惻惻道:“我言出必行!”
聞言,步亭的臉色閃過一抹凶狠,隨手一翻,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柄菜刀,是的,隻是一柄菜刀!與此同時,寒淵也從鞘中飛出,懸在步亭頭頂,傳出陣陣龍吟聲。
沒有人再說話,四周的空氣已經凝固,仿佛下一瞬就是刀光與劍影交錯,斷肢同鮮血齊飛。
可就在這時,一道聲嘶力竭的吼聲忽然傳來:
“楊伯伯救我!”
兩人同時射出目光,卻見三個渾身是血的人正連滾帶爬地奔來,歐陽傑被攙扶其中,左右兩人分別是青紅二魔。
他們在逃命!
因為在他們身後,有一個手持長劍,身著血紅長衫的俊美男子不急不忙地追著。
這人滿頭銀發,不是蘇半塵還能是誰?
“十字招魂,攝!”
蘇半塵法決輕捏,但見三人的體內同時分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他們,掙紮地向蘇半塵手中長劍撲去,畫麵詭異至極。
轟!
步亭猛地一震,手中菜刀早已飛出,他看起來老邁無比的身體竟快如閃電。
下一刻他已站在蘇半塵身前!
蘇半塵沒有正眼瞧他,抬劍隨手刺去,隻一劍便劃破了步亭手臂,劍影重重。
雖然隻是一瞬間的遲疑,但是蘇半塵的秘術已經被破,歐陽傑三人跌跌撞撞地癱在一口大鍋旁,如釋重負。
“活了,活了!他娘的,少爺,怎麽幾天不見你就惹這麽多人?”豬頭臉整個人擺成了個大字,渾身已經使不出一點力氣。
南宮憐風修為高深,但還不至於隨便一掌拍死兩個上品大羅仙境,他二人當時隻是受了傷,被打暈了。可誰知剛醒過來,就見著一個白頭發的瘋子在追殺歐陽傑……
“我,我也不想啊,這才一月不到,這人,這人已經強了好多!”
歐陽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欲哭無淚,在淮陽時他與蘇半塵照過麵,誰知對方還將自己這個小魚小蝦給記著了?
“不過有步亭前輩在,應該沒事了。”他如是說道。
豬頭臉深以為然,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劫後餘生,很快樂啊!隻是下一刻,他臉上的笑容便僵硬下來,瞪大了眼睛,最後隻傳出了一聲悶哼。
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因為一柄鋒利長劍從他的腦門無情穿過!
滾燙的鮮血濺在歐陽傑和瘦高個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