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尋七月大殺四方，陳皇擒龍顯法相（二）
這是一條並沒有行人的街道，道旁栽著一排排的梨花樹，光禿禿的枝條蒼勁有力。
離人未歸，花亦不放。
顧何的右手在顫抖，不是激動，而是寒淵劍在興奮，就像終於尋得失蹤多年的伴侶般心喜。
七月寒淵本是一對！
“乖乖地，若讓人發現又將你奪了去，豈不是要將我剩下的頭發全都愁白了？”顧何無奈苦笑，伸出手指敲了敲寒淵的劍柄，仿佛在訓斥一隻不聽話的小貓。
柳隨風生前曾對顧何說，七月寒淵，寒淵是雄，七月為雌。當時顧何並沒有傻了吧唧地去問為什麽，隻是默默記在了心中。因為梵天仙獄其實是一個宗門，人很多。在刀劍尚未出爐時，就有個女孩問柳隨風：為什麽劍要叫做寒淵，刀卻叫七月？而柳隨風隻啜了口酒，然後就吐了她一裙子唾沫：你要想反著叫也行！
柳隨風隨性了一輩子，但反而很尊敬他，而他則更敬重柳隨風。因為那是一個透著無窮魅力的男人，哪怕是顧何喝慣了苦茶，在陪著柳隨風說話時也願意陪他飲兩杯淡酒。不然，柳隨風臨死時也不會將七月寒淵贈予他。
劍師二字柳隨風當之無愧，可惜的是，這個時代已經有了一個劍神，天下第一的劍神。
寒淵似乎真能聽懂顧何的話，果真不再動了，乖乖地臥在它並不滿意的劍鞘中。
他們眼前是一處並不華麗的府邸，牌匾上隻有兩個簡簡單單的楊府二字，朱紅色的雙開大門，古樸的青色瓦片，破敗的台階下擺著兩座睡眼惺忪的石獅子，從裏到外都透著無窮的蒼老。
顧何沒有急著要進去大殺四方，雖然他幾乎可以肯定，七月的下落這府邸中主人一定知曉。因為有個人已經等了他許久，他不想讓那人失望。他忽然指了指著街邊的茶館：“去喝杯茶吧。”
沐雨均深吸一口氣，心中直想罵娘，剛剛還讓我快點走！快點走！現在又要去喝茶？喝個狗屁，要喝你自己去喝！他心裏惡狠狠地想著，然後毅然決然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
“來壺熱水，再二兩酒。”
他招了招手，上眼皮兒緊緊按著下眼皮，累成狗，又小心翼翼地將顧何放在凳子上，這才安心。人老了就煩人，想小時候自己天天在大人跟前煩他，現在自家大人老了，自己就得受著唄！
陽光透過幾片幹淨布料上的小孔照射在顧何臉上，冷風輕拂，讓顧何臉上的光點影影綽綽，似搖晃了整個世界。茶館並不大，或者說這就隻是個小攤販，就連一堵牆都沒有，約莫是臨時搭起來的。
冬季剛剛過去，陽光並沒有多少暖意。
他兩人剛剛坐下，便同時蹙了蹙眉，充滿油葷味兒的灼熱氣浪撲麵而來，經久不散，沉悶無比。
茶館老板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胸前係著滿是油漬與血汙的大褂，他並沒有抬頭看顧何，不耐煩罵道：“酒沒有，熱水，同樣沒有。”
“喂喂喂！我都看見了。”
沐雨均臉色一黑，指向旁邊的一口大黑鍋，雙手比劃著：“那騰騰冒著熱氣那個，不是熱水，還能是一泡尿不成？”
“那是骨頭湯，大補之物，小兄弟想喝拿去就是，不要銀子！”
老頭擺了擺幹枯的手掌，語氣顯得很急躁。
沐雨均忙湊過了頭去眯眼看，隻見老人正用竹簽串著肉粒，而且已經串了好幾筐。
瞧了個索然無味，沐雨均緩緩打了個哈欠，骨頭湯就骨頭湯吧，他便伸手揭開了那口大鍋，隻是下一瞬他便渾身一抖，手中的鍋蓋也飛了。
“人，人手！”
沐雨均的臉色刷的白了一截，雙腿當時就軟了三分，就要逃開，可他剛回過頭便看見一張扭曲到極致的臉。老人的臉頰就像是被傾盆大雨打過的泥土小徑，坑坑窪窪難看至極不說，還嵌著紅潤的油光。
“既然開了鍋蓋，就必須喝！”
老人兩指輕輕一點，一碗盛著斷掌的骨頭湯便懟到了沐雨均臉上，上麵尚飄著幾枚泛黃的指甲蓋。
濃烈的腥味兒令人作嘔。
事實上沐雨均的確也吐了，他胃中一陣翻滾，顧不得摘下麵具，就匆匆跑到旁邊嘔吐起來。
“哎……人肉大補，可世上卻總有蠢夫！”老人深深歎了口氣，怒罵少年不識貨，然後竟一仰頭，將碗中的湯肉一口就吞了個幹幹淨淨。
甚至包括那指甲。
沐雨均見狀臉色更白，嘔吐得更凶了。
隻有顧何渾然不覺。
他仔細打量著老人的神色，想看出對方流露出一絲為難的模樣，畢竟骨頭從喉嚨中吞進去，好不好吃不敢說，但總會卡住喉管，會噎著。
“你要來一些嗎？”
老人似乎被看得很不好意思，反手一招，又是一碗人肉過來，露出陰森的笑容，“不要錢，但求客官說句好吃便是。”
好吃是說不出來的，因為顧何沒有打算吃，他將長劍一橫，直挑來一壺熱水給自己倒上，這才麵無表情地搖頭：“我不吃人肉。”
就像他從不喝酒一樣。
“不！”
老人一聲怒喝，如一隻暴躁的猴子，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凶狠無比：“你一定吃人肉，一定吃過，你騙得了別人，卻萬萬騙不了我！”
“都吃過，都吃過！哈哈哈！怎地你卻不吃？你一定吃過！”
“人都是要吃人的！”
老人惡狠狠吼叫著，躁動的真元震得四周桌椅好一陣搖晃。
顧何卻挑了挑眉，怎麽好多人都一臉肯定地說著並不了解的事，紫衣候說他會打架，歐陽夢龍說他會喝酒，現在又來個說他吃人肉的。他實在難以理解，於是一臉好奇地問道：“何以見得？”
老人聽到顧何溫和的聲音，心中的怒氣莫名消失了大半，他背對著顧何歎息一聲，然後用蒼老無比的聲音喃喃道：“眼睛，人也好狼也罷，不管什麽東西，隻有吃過了同類的肉就會被烙上痕跡，去不掉的，永遠永遠。”
顧何默默點頭，他第一次聽說這個。
“吃沒吃過同類的肉我不知道，但是偷沒偷過東西，還是能夠看出來一些。因為有個詞語叫……做賊心虛。”
他驀地抬頭盯向老人，伸手摘下麵具後露出了一副飽經風霜的麵龐，又說道：“你的心，很虛。”
老人聞言笑了，他以前的確偷過東西，而且還是一件驚天動地的東西，但是又如何？東西可不在他這兒。
老人冷冷道：“捉賊可要拿髒。”
顧何吹了吹茶杯中的熱氣，說道：“梵天與世隔絕，一旦進了裏麵的囚犯，幾乎沒有能夠出來的，所以，若安王沒有內應，他能不能找到梵天都很難說。”
陳國治下，大好光明，卻有個老頭在這兒煮著人肉，顧何單是想到這點就忍不住唏噓不已。
老人並沒有矢口否認，因為他不在乎，而是說道：“所以閣下也是來找那柄刀的。”
顧何點頭道：“我覺得我能找到。”
老人不置可否，他說道：“我這鍋中人都這麽覺得，可惜他們都還沒有走進這府門，卻走進了我這肚皮！”他煞有其事地拍了拍幹癟的肚子，似乎胃口不錯。
顧何輕哼道：“我雖不吃人，倒打死了幾個，其中有一個叫什麽陳安。”
老人看起來更像個瘋子，但是對方錯就錯在，他萬萬不該在另一個瘋子麵子賣瘋。
顧何已經瘋了很多年。
“安王……”老人嘴裏默默念著，雙目緊緊盯著顧何手中的寒淵劍，他認得，他認得這劍！
“這條街上的梨樹都是安王親手所種，可惜，他卻再也看不見了，原來都拜閣下所賜。”
顧何聽了這話，心中挺不是滋味兒，這偷東西的人，怎麽好像還這麽有道理？他很不解，哪怕有說破天的理由，也不是偷拿別人寶物借口，更何況，七月寒淵還是柳大師的遺物。
“我已經卸任梵天仙獄司，如今閑散人一個，你若要殺我替安王報仇，那就動手吧。”
顧何最後淡淡說了一句。
他在梵天當差多年，恩怨種種，想殺他的人太多太多，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會死在何處，死在誰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