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臨安城顧何傷重，憐風救命於危難（三）
顧何又出一劍，這劍割斷了月光，竟似把天地間的風都吸去，所有人都望著這劍之威，而就在這刹那間寒淵又從幾人胸膛穿過。
月光映在顧何半張臉頰，寒風圍繞著他周身盤旋，揚起他半白的長發，此時他再也不是之前那個顫巍巍的肺癆鬼，他漠然看著自己劍下的亡魂，仿若魔尊降世。
“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嗎？”
寧箋南倒吸一口冷氣，握著刀柄的秀手不由得微微顫抖，她忽然覺得這個弱不禁風的肺癆鬼真有做自己師傅的資格。
卻見顧何又微微挪動幾下手指，那柄寒淵劍身的光芒越來越熾熱，便如來自冥界黃泉的使者，幾個起落就帶走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周遭，更無一人能夠近身！
黑衣女子喟歎道：“時代不一樣了，當年的我們也絕不敢想象，有一天劍都能做到這種程度。”
寧箋南歪頭問：“不是劍法的原因？”
黑衣女子搖頭：“是劍法，卻又不隻是劍法。”
“想要這把劍嗎？”她又道：“你若想，別說這區區臨安，便是整個七界，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
寧箋南知道這死女人絕不是亂說，當即不敢吱聲了，唯恐對方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顧何忽然抬頭望著站在天空的女子，她並未認出自己，心裏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失望。慶幸的是今夜他多了一份生機，失望的是自己竟然都入不了對方的法眼，她竟將自己忘了個幹淨？
既如此，那便殺到你想起來！
“劍神五式——”
“大人！”沐雨均見到顧何眼中又升起紅光，猛地躍向空中後將寒淵一把抱在懷中，急忙說道：“收手吧，別再殺人了，他們有些隻是出來看看熱鬧，想在淮陽時，咱們不也是因為看熱鬧惹了一堆事？”
沐雨均的聲音振聾發聵。
顧何終於恢複些許清明，他身子頓了頓，慢慢收起了九血仙，拖著毫無知覺的雙腿找了一麵牆壁背靠著，仰望無盡星空：“已經收不了了，顧伯舍這一生隻與刀劍為伍，雙手滿是血腥，除了那十四年短暫的歡樂時光……”
說到此處，顧何的目光竟又透出幾分淒涼，正如同歐陽夢龍所說，他也許真的是一個懷有憐憫之心的人。
他望著那一具具屍體，又哭又笑。
笑他自己，他早很多年前就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樣，可卻一直苟延殘喘至今；哭這些人，這些分明都還可以活很久的人，現在卻都死了。
也許這就是先生說過的無常吧。
顧何忽然想著，如果能死在這裏也算一個好去處了！
“馮旭，聽說安王是你一手帶大的，你就不想為他報仇嗎？”他忽然說道：“他拿著一把不會用的劍在我麵前賣弄神通，然後被我一掌打穿整個胸膛！我有好多年都沒有感受到那麽滾燙的血液了。”
“你就不想為他報仇？”
馮旭深褐色的眼睛忽然閃過一絲凶狠，不過隨即又被強行按了下去，隻在心中隱隱作痛。
顧何狂笑不止，竟是越說越興奮，血液順著嘴角一直流進脖頸內，天空般碧藍的衣衫此時已猩紅點點。
說完，他便沒有再搭理馮旭，而是將目光落在了豬頭臉和瘦高個身上，指著他二人就笑道：“讓我想想，二尺青紅魔，瞧瞧瞧瞧，多大的威風啊！他們都說什麽，一仙二魔三丈三，相遇四散命難還。”
“可我不隻見過你們，我還當著你的麵殺光你的手下，你又能如何？”
“你——找死！”
豬頭臉脾氣火爆，眾目睽睽之下如此受辱，他哪裏還能忍？隻怒喝一聲便抽出了腰間長刀，刀氣縱橫數百丈，直掃退天上群星！瘦高個同樣祭出一把大刀，淩厲的刀光竟比豬頭臉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今歐陽傑不在此處，他們沒有任何顧慮，埋藏在靈魂深處的嗜血顯露無疑。
沐雨均趕緊放開寒淵。
可是這一次，寒淵再沒有使出那神鬼莫測的手段，而是鐺鐺兩聲落在地上。
顧何閉上雙眼，緊靠著牆，露出一副安詳無比的笑容。
“大人！”
沐雨均怒吼，他此時哪裏還不曉得自家大人是一心求死？大手一揮，直將寒淵收在手中，毅然決然地朝著青紅二魔砍去。
寧箋南嘴角抽搐，脫口而出：“他不要命了！”
一仙二魔三丈三，相遇四散命難還。四散人中最弱的歐陽夢龍單挑都能輕鬆虐丁劍一萬遍，而三丈三中的纏命鬼更是差點殺了她。
這豬頭臉和瘦高個赫然便是青紅二魔！
他兩人早已是大羅仙境中的高手，兩人齊出，便是白潼再生對上他二人也不敢大意，哪裏是沐雨均區區幾百年修為能擋？
顧何抬眼望著沐雨均的背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原來這世上還有願意為他而戰的人。他又一次挪動手指，寒淵劍拖著沐雨均的身子遠去。
他太累了，他這一生不是殺人就是被人追殺，死，或許才是他最後的歸宿。
豬頭臉舉起手中大刀，猛地落下，數百丈長的刀光竟似劈開天地！絕美無比，實在讓人想不到使出這一刀的人竟然如此醜陋。
“死！”
他嘶吼著，和著心中的怒氣一起斬下！
接著，就在那劈開天地的刀光後，又出現另一道刀光，卻是那瘦高個劈出，而且氣勢隻強不弱……
馮旭臉色微沉，小安的仇可以不報，但此時九血仙就在眼前，他怎能不為小安一搏？
有了九血仙，複活小安並非空談！
他深吸一口氣冷氣，反手從身邊人腰間抽出一把長劍，隨手一舞，隻見書院裏的桃花都被他吸來，鋪天蓋地，每一枚桃花都透著恐怖的氣息。
“終於要死了嗎？”
顧何深深吸了口氣，已經做好迎接死亡的準備。
包袱裏還有些銀子，如果他不被分屍的話，小雨均應該能給他買口棺材，到時候又用那輛破舊的馬車將他拖回那片黃沙漫天的荒漠。隻是這一次就真的沒人能同少年講話了，那數千裏路途，以少年不甘寂寞的性子應該會很難受吧？
顧何想著。
就在這時，一道溫柔的聲音卻忽然響起：“恐怕不行。”
街道盡頭驀地出現一把紅白相間的碎花紙傘，女子穿著對襟長裙，裙擺隨風飄動，赤裸的小腳白皙若玉，絕美的臉龐盡顯妖豔。
九血仙因為少年吃了一個成了八血仙，所以並不能完全治顧何的內傷，他的意識越來越薄弱，恍惚間問道：“你是來為我送行嗎？”
南宮憐風幽幽地歎了口氣：“你還是那麽瘋，說死就死，你死了，可是有很多人會難過的。”
顧何下意識問道：“誰？”
“我啊！再怎麽說咱們也相識數萬載。”
她忽然拋出手中的紙傘，話音未落，人已經飄至顧何身前，嬌滴滴的身軀看起來那麽地弱不禁風。她回過頭，朝著顧何眨了眨眼睛：“有什麽事都有我，伯舍別怕哦。”
“雖然不知道你們怎麽排的名次，但是將我們四散人排在那六隻螞蟻後麵，我還是會生氣的。”
“而我一生氣，就會——死人！”
刀光合著劍影朝著南宮憐風落下，她卻一手背在身後，揮袖輕輕一拂。
沒有任何光影，兩人的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碎成一截又一截！然後豬頭臉噴出一口鮮血，他的身體便摔在瘦高個的身上，兩人如一片風中的蘆葦跌出數十丈，在地麵砸出數個深坑！
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沐雨均看得癡了……
馮旭的漫天桃花跟著一頓，因為一枚手掌大小的蒲公英從他的右手穿過，握著長劍的手掌墜在地上，鐺鐺作響。
一袖便擊敗二尺青紅魔，再加上一個書院的夫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南宮憐風的身上，心口狂跳，他們很想知道她全力施展，是不是那三人已經死了？
馮旭忍痛將自己的手掌接上，咬牙道：“蒲公英？以前沒見過閣下。”
南宮憐風並未理會他，書院的夫子或許很強，但卻並沒有資格與她相提並論，她哼道：“你們應該感到慶幸，因為本姑娘今天心情很不錯。”
“我受傷讓你很開心？”
顧何歎了口氣道，如今來看他又活了一次。
“也不是啦，而是我終於找到了一個人，而且我相信，她也看見我了。”
南宮憐風說著，目光自然而然地望向空中的黑衣女子。
同樣，黑衣女子也看著她。
黑衣女子道：“你的確比當年更強了，但是很難說能贏我。”
南宮憐風搖頭：“那倒是不用，伯舍教我的，萬事萬物都有它的弱點，所以那個陳國大將軍，挺漂亮的不是？”
“讓我猜猜看，她能接我幾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