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臨安城顧何傷重，憐風救命於危難（二）
顧何並沒有著急離開客棧，因為無論麵臨何種危險，他永遠都有持無恐，他也從來不會露怯。
他慢慢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對的，一杯酒！
舉杯飲下後，他就又成了寧箋南口中的肺癆鬼，撕心裂肺地咳嗽著，就像一縷在風雨夜裏明滅不定的燭火，隨時隨地都會悄無聲息地熄滅。可就是這小小火光，卻照亮這片漆黑的寒夜。
“你的劍，拿去吧，這次可千萬別再誤殺了誰。”
顧何的目光掃在豬頭臉豌豆大小的眼睛上，語氣平和地像一彎春日下波光粼粼的池塘。豬頭原本就油光滿麵的臉此時更為漲紅，手中的刀被握得咯咯作響，卻也未敢拔出絲毫。
“是我們失禮了，回頭我們會如實向劍神大人稟明，來日必當，登門道歉！”
瘦高個將道歉二字咬得極重，歐陽傑被他緊緊護在身後。
顧何點了點頭後就拖著沐雨均走出客棧，隻是卻回過頭，最後說了一句：“若我僥幸渡過此劫，會去看一看那位故人的。畢竟，我還有很多東西要拿回來。”
夜幕降臨，星光熠熠，這是顧何入關以來見到最璀璨的夜空，也將是他最難渡過的夜晚。他拽著少年的衣袖，待走出這條街後雙眼已滿是紅光，戾氣衝天，然後他便噴出一口膿血，跌坐在地上。
“大人！”
沐雨均早有預料，忙攙扶著顧何躲進了角落裏。
顧何伸手示意少年不用擔心，接著，一方玉匣便從沐雨均的包袱中自行飛出。玉匣緩緩開啟，一株臘梅懸在顧何身前，八個花骨朵兒同時散發著強烈的紅光！
顧何身上暴動的戾氣也化作一模一樣的光芒，被它不遺餘力地吸收著。
他盤膝坐下，咳出的血液粘在嘴角，劇烈的疼痛讓他不能順暢呼吸，可是他心中卻很輕鬆，甚至比睡著時還要輕鬆。
死亡是每個人都要經曆的事，或早或晚罷了。
這就是他的業果，也是他的宿命。
就像白潼一樣。
“大人，你，你可一定要挺住啊！雨均還沒有去您從小長大的地方看看。”
沐雨均心亂如麻，可他隻能望著九血仙幹著急，不爭氣地抹著眼淚。剛剛如果不是他亂盯著別人看，大人也不會與他們起衝突，更不會為了脫身而殺那麽多人。
“你說過的，你要帶我去你曾經上學的地方，要給我釣一條百斤重的大魚！”
“你說要傳我最高深的法術。”
“你還說你釀得酒最香最辣，我都還沒喝過。”
“大人，雨均不想你死……你千萬不要死啊！”
顧何原本正在消散的生機忽然停住不動了，他驀地睜開雙眼：“咒我，讓你很快樂嗎？”
“啊？”
沐雨均聽到顧何的話，又驚又喜，懸著的心終於落下，又笑嘻嘻地蹭了過去，扭捏道：“大人，你知不知道剛剛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死了。”
顧何的眼睛逐漸恢複正常，有這株九血仙在，他暫時死不了。可是如果隻是這樣，他也不會那麽著急想要擺脫客棧中的兩人。
九血仙的價值哪怕十個七月寒淵都抵不上。
梵天三百名長老全部出動曆時兩萬年才找到一株幼苗，然後他們又精心培育兩萬年才交到了顧何手中。
“九血仙是上古魔物，一會兒會有很多人來殺我，你擋得住嗎？”
顧何的語氣充滿了落寞。
聞言，少年這下卻是再也不擔心了，他咧著一排潔白的牙齒，仰望星空，嘴角掛著的笑容一如在馬車上的時候天真無邪：“真要我自殺陪大人一起去，我實在下不去手，但是有他人幫忙的話，能與大人死得同槨，想想也不錯啊！”
顧何無能為力，實在想不通當年怎麽撿來這麽個玩意兒？他咬牙喝道：“都叫你不要咒我！”
正如他所言，雖然隻有一瞬間的氣息外露，但臨安城內許多人眼中同時露出陣陣精光，有一道十分危險的氣息似乎在指引他們……
客棧中，瘦高個與豬頭臉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再沒有搭理歐陽傑，抽刀後奪門而出，躍上空中。
書院，一間昏暗的房間裏正爭吵不休地八人同時噤聲，麵麵相覷。
鐵匠鋪中的錘聲忽然停下。
大將軍府。
寧箋南凹凸有致的嬌軀在單薄的白色絲衣下若隱若現，她此時正坐在床榻上，麵露哀愁，一手拖著香腮，一手將黑棋猛地撒在棋盤上。
“不下了不下了，你每次都讓我，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很蠢！”
她哼了兩聲，修長的雙腿如一隻野兔胡亂蹬著，以此來表達她的委屈。可這次，身材高挑的女子卻沒再出聲安慰她，而是皺起了柳眉：“你還記得我那天給你說過的嗎？”
寧箋南撇嘴：“哪天？”
“去淮陽那天，非常危險的氣息，我曾與它鬥了很長一段歲月。”
女子同樣丟下棋子，藕臂輕輕一揮，一身黑色勁裝便將她高挑的軀體遮住。寧箋南見狀也連忙穿好衣服，皺眉追了出去。
空中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都望著那道衝天而起的血色光柱，手腳止不住地顫抖。
不是害怕，而是激動。
“是魔物，魔物！”
“血光三千丈，通天巨魔！人間界何時藏了如此魔頭？”
“所以，那株梅花樣的仙草，便是傳說中的……血仙嗎？”
說話之人的呼吸已經不受控製，他指著顧何的方向：“這等驚天氣息至少也是七血之上，甚至可能是——九血仙！”
臨安城不愧是帝都，隻半盞茶的功夫便有數百高修躍上空中，沒有人出手，他們注視著顧何兩人的一舉一動。
沐雨均手上沒有握任何兵器，可是掌心裏依舊冒出一層冷汗，他低聲說道：“大人，我怎麽有一點點小慌。”
顧何淡淡寬慰他，說著：“別怕。”
沐雨均微微點頭，他很想說自己不怕，可是他的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往屋簷下陰影裏挪動。他是一個偶爾能夠豁出一切的熱血少年不錯，可他不能無時無刻都豁出去。
沒有人想死。
少年也不想。
但就算麵臨危險，沐雨均卻也沒有丟下顧何逃跑，相比較死亡，少年更害怕孤獨。
八百年前，十歲的小孩，就連鎮子上死去的老人他都不敢看上一眼。卻在一天夜裏，他眼睜睜見到自己的所有親人倒在一片血泊中。
那時，少年的世界隻剩下黑暗。
可是一滴水忽然從空中滴落在他的嘴角，少年下意識舔了舔，苦的，茶葉是苦的。
顧何突然闖入少年的世界，如烈陽當空，掃退世間一切黑暗，也帶給了少年希望。
沐雨均抽回思緒，隨即猛地站起身來，身子挺拔，雙目閃著狀若琉璃的青色光芒。
顧何皺眉打斷少年：“忘了我對你的叮囑了嗎？”
“非梵天之敵，不可用梵天之術！”
沐雨均沉了口氣，眼中青光逐漸消失不見。
“他們都在等我散功。”顧何的聲音忽然將沐雨均喚醒，“你別怕，你要知道，就這些人，能夠有資格和你家大人坐同一張桌子的，不超過三個！”
顧何沉吟片刻，開始傳音。
而聽到顧何傳音後的少年，嘴角掛起了一抹笑容，眼珠子也跟著滴溜一轉。他摸著黑從旁邊抄起一塊板磚，悄悄地往顧何身邊溜去，然後就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沐雨均一磚頭呼顧何頭上，鮮血直流，顧何頓時便倒地不起。
“拍死你！拍死你！拍死你……”
沐雨均對著顧何的腦袋連拍了幾十下，看得所有人直揪心。然後沐雨均又連呼三聲痛快，那株梅花也落在他手中，他再往空中望了一眼，匆忙逃走。
“這人反水了？”
不知是誰忽然喊了一句。
“九血仙是我的！”
見狀，不少人已按耐不住，大聲呼喊著朝著少年逃走的方向追去！手中各式法寶層出不窮，五顏六色的光芒交匯如一朵朵繽紛的煙花綻放在夜空中。
這刹那間的美麗，竟使月光失色。
“這不是八錢嗎，他打那個肺癆鬼幹嘛？”
寧箋南小臉一黑，肺癆鬼死了她的劍怎麽辦？她腳步一個動，就要去瞅瞅顧何死透了沒。突然，寧箋南身旁的女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說道：“流光浮影，望月殺人。”
寧箋南一怔：“那是什麽？”
女人喃喃道：“劍神所創無上劍法，鬼魅無常！”
她的話音剛落，一柄黑色的劍便應聲騰飛而起，懸在空中。
“劍神一式，流光！”
低沉聲音忽然傳入眾人耳中，伴隨著這道聲音的落下，寒淵劍忽然射出猶如蛛絲般的光芒，纏繞著所有追向少年的修士。追著少年的十幾個修士忽然不動了，沒有任何聲音傳來，天地一片寂靜。
“被定住了？”
寧箋南問，隻是說完後，她便覺得自己剛剛的想法多麽愚蠢。因為這些修士身體中忽然爆出一團血霧，他們的身體開始支離破碎，血液混合著一塊塊碎肉掉落在河流中，流向遠方。
一場滾燙的血雨撒下！
見到這一幕的人無不作嘔，心驚膽戰地同時也慶幸自己剛剛並沒有魯莽。
而就在這時，原本倒地不起的顧何慢慢變成一團黑霧消失不見，緊接著旁邊一麵牆壁轟然倒塌，露出了另一個麵容憔悴的顧何。
“劍神二式，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