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探安王府,三丈三敗歸(二)
顧何呼出一口濁氣,抬手捂住胸口,身上早已經被汗水打濕。
“雨均?”
他並沒有看見少年,再抬眼時,眼前哪裏還有什麽靈棚靈堂,便是那喪幡都沒了,更不用說什麽丫鬟。
白布卻有幾條。
很紮眼的白布,讓他忽然想起了幾個人。
“三丈三,招魂幡,梨花帶雨把命纏!”
顧何低頭,全力向安王府中踏去,一進門,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卻見著沐雨均渾身是血,正渾渾噩噩地坐在石桌邊,字正腔圓說道:“來人,給本王提酒來!”
沒有酒,有且僅有顧何的大耳巴子。
啪的一聲,顧何抽在沐雨均臉上。
沐雨均被抽翻在地,隨即恢複清明,隻見周圍躺著無數屍體,血紅一片,他心中驚恐萬分,結結巴巴道:“大,大人,你你你——你殺人了?大人真狠!”
“你先看看自己?”顧何挑眉。
“我?”沐雨均低頭一看,原本的青色衣衫現在全都是血,黏糊糊難受至極。
他心下驚恐,正發懵時,卻聽到顧何的聲音:“不是你殺的,是三丈三,快走!”
顧何抓起少年的手腕,就要奪門而逃,誰知就在這時,大門卻忽然被撞開,一隊手持長矛的士兵吭哧吭哧攔住了去路,將這裏圍得水泄不通。
一個金甲將軍從人群中衝了出來:“兩位,這裏可不是淮陽。”所以,入室殺人,需得以命償命。
顧何眉頭都快擰成了麻花,這都是什麽跟什麽?思付了片刻,便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大有一種紈絝子弟炫耀家世的感覺。
“曾經的六臂摘星顧伯舍,今日的殺人犯!”金甲將軍嘿嘿笑著,不過他並沒有魯莽出手,他知道對方的厲害。
“既然知道我,那就好說了!”
顧何點了點頭,隨即抽出手中的長劍寒淵,淡淡道:“閣下無非就是想要這柄寒淵,我都知道,隻是沒想到找來了大名鼎鼎的三丈三。”
“顧伯舍今日認載,將軍全將這劍拿去,我二人就此離開臨安,如何?”
他提出的建議無疑非常具有誘惑力,因為任誰也不想和六臂摘星動手,更不願與梵天結仇。
金甲將軍遲疑了片刻,悄悄往身後望去,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就要伸手去接過那柄長劍,一邊笑著說道:“可以!隻要我拿到了劍,這安王府上下的死,自然也和閣下沒有關係。”
“你還真要?”顧何驀地怒斥出聲。
金甲將軍一愣,抬手便指向顧何:“什麽?你耍——”
銀色的劍身與月華相互輝映,伴隨著陣陣龍吟,血液一滴一滴地順著鋒利的劍刃,滴答在雪地上。金甲將軍的身子倒了下去,脖子上的血液噴灑而出,這一劍沒有斬斷他的頭顱,因為那樣很恐怖,顧何不想嚇著別人。
而就在金甲將軍剛剛倒下去同時,雪地中憑空立起了三根三丈三高大的白色喪幡,喪布與雪一起飄動,三個穿著白色長衣的中年文士立在上麵,眼神陰狠。
“顧伯舍言而無信。”
“失約之人——”
“該死!”
三人分別說道,聲音竟和剛剛那丫鬟的抽泣聲如出一轍,陰深深無比。
“大人,這大冬天的,怎麽好熱?”
沐雨均脫下滿是血液的外衣,大口喘著粗氣,伸手在額頭一抹竟然滿手都是濕噠噠的汗水。他看向顧何,卻發現自家大人依舊神色如常,非但沒有覺得熱,就連握著自己手腕的手都是還是那麽冰冷,那麽有力。
“人間界有許多遊離於諸天之外的修士,不歸天管不屬地轄,他們修為高深,不入輪回,隻被各自心中的欲望與執念驅使。”顧何深吸口氣,一劍掃退眾士兵,然後拉著沐雨均便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狂奔,一點也不像一個腿腳不便的瘸子。
事實上顧何的確很能跑,他這一生無數次在生死邊緣徘徊,逃跑過無數次,而每一次都能化險為夷。
那三個中年文士在後麵窮追不舍。
顧何嗬斥道:“不要回頭!”
“追來了追來了!大人,怎麽辦?”
沐雨均深知敵人修為高深,而且這條街怎麽這麽長?好像一直跑不到盡頭……
“我讓你不要回頭!”
顧何眼見自己說的不管用,他忽然止住了腳步,沐雨均亦跟著停了下來。
沐雨均連忙問道:“大人,怎麽了?”
顧何嗓子很幹,他不是很想說話,不過既然跑不掉,那就不用跑了。
因為相比較逃跑,他更擅長殺人。
他沉了口氣,雙眼忽然閃過一絲紅光,然後反手一劍向後掃去,這一瞬間的劍光竟壓過了月華!好一陣天旋地轉……兩人耳畔再也沒有任何聲音傳來。
然後顧何又抬手,朝著沐雨均打去:“抽你。”
啪!
一道清脆的響聲忽地響起。
“痛痛痛!誰,誰打我?”沐雨均直接一蹦三尺,捂著自己腫得不成樣子的臉頰,刺痛難忍。
“醒了就走吧。”
一片柔和的月光下,顧何慵懶地伸著纖細的腰身,語氣平和至極。
“怎麽回事,做夢?大人說的那什麽三丈三呢?我剛剛在做夢?”
沐雨均摸了摸自己黏糊糊的衣服,上麵沒有血,全都是汗水,而且這件衣服早該被他脫在了安王府中才對!
顧何眯了眯眼,唉聲歎息道:“讓你給我護法,你卻好,醉得不省人事,不靠譜啊。”
少年將信將疑,又四下看了一眼,確定剛剛真是夢後,他總算穩住了心神,便問道:“大人,咱們現在又去哪兒?”
顧何低頭看了一眼,悄悄抹去了劍身上的血液,背著手臂道:“不知。”
是的,他不知道。他本以為能在安王府這裏看到一些東西,但是效果很不理想,那黑衣神秘人在術之一道上造詣匪淺。
沐雨均朝四周胡亂看著,他想再一次確認剛剛到底是不是夢,可是那幾個丫鬟依舊在那裏哭泣著,他並沒有看出任何不妥。終於,他滿懷著好奇悄悄躍進了安王府,隻見府邸中的丫鬟仆人正在料理安王的後事,一切如常,終於安心。
剛剛那個夢太真實!
他夢見自己變成了安王,將府中丫鬟仆人殺了個幹幹淨淨,後來夢中大人又說是什麽“三丈三”殺的。
到頭來卻全都是假的。
“雨均?”顧何輕輕喚了一句。
沐雨均點了點頭,笑著追了上去。
而就在兩人剛剛踏出這條街道時,安王府大門下忽然汩汩地冒著鮮血……
三個臉色煞白的男子飄在空中,就算已經目送那個人離開,他們還回不過神來。
“當年他還沒有這麽強!”其中一個人說道:“那一刹那我差點要跪地求饒,哪怕他幾乎不會放過我們。”
“可是他沒有贏,我們也並沒有求饒,因為……我們也很強。”
“他短暫的接觸過天地印,應該也用了那逆天手段,一隻夕陽遲暮的猛虎,我覺得還是讓他慢慢老死吧!”又一人歎息道。
其餘兩人一起點頭。
臨安皇宮,後殿。
天已黎明,明滅不定的燈光下一隻黑色狸貓矯健地穿過大殿,尖銳的叫聲將重病的陳永喚醒。
他在宮女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衫,鬢發散亂,枯黃幹瘦的麵頰一點也不像個叱吒風雲的皇帝,反而更像一個病鬼。他慢慢走到這熟悉無比的龍椅前,在他做皇帝的幾千年內,這棟恢弘的宮殿已經不記得翻修過多少次,但是裏麵的陳設卻從未改變過。
他是個很懷舊的人。
先皇一共十四個兒女,可是隻有安王是和他從同一個肚子裏出來的,哪怕是他那個位高權重的二弟,也對他多有怨憤。
“楊叔,你聽到了嗎?”
陳永安靜地閉著眼睛,仔細聆聽著。
一旁的老太監這次並沒有提醒他對自己的稱呼,因為這時並沒有其他人,他用尖銳的聲音溫柔說道:“陛下,外麵並沒有聲音,若困便再睡一會兒吧。”
陳永不經淒慘一笑:“是父親在喚我。”說完,他本就不甚高大的身軀此時愈發佝僂,“母親也責怪我,說我害死了小安。”
“如果當年父親沒有起兵,或許他不會死,我們一家人也不會落得這般下場。”
陳永話還沒有說完,一旁的老太監可聽不了這些話,他的膽子很小,於是連忙伸出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陛下可莫說這些了!”
“不就是仙盟嗎,又待如何?天上那些家夥想用我陳國咳咳咳……小陳將軍?”
老太監沒有勸住陳永,可是一個人的到來卻讓陳永將後麵的話活生生給咽了下去。
他不想讓對方聽到自己軟弱了一麵。
來人穿著一身簡單的墨色廣袖衫,寬大的衣衫內尚能看見凹凸有致的妙曼身體。
空蕩蕩的大殿原本十分安靜,直到來人非常不合時宜地打了個酒嗝:“都跟你說了一萬遍了,我不姓陳,你知不知道全臨安城的人都叫我小陳將軍?小陳小陳,難聽死了叻!”
膽小的老太監不由得汗顏,敢在陳國皇帝麵前說“陳”字不好,怕也就隻有她了!
不過,雖然女子語氣很囂張,但陳永並沒生氣,就連老太監也始終和顏悅色。
因為她姓寧,名箋南。
陳永忙著整理著自己的頭發,正襟危坐的模樣絲毫不像一個皇帝,反而像一個見到心上人而緊張無比的懵懂少年。
終於,陳永也忍不住發笑:“如果我再強一些,你或許就是我後宮裏的妃子了。”
“牙給你打掉!”寧箋南哼道。
陳永嘴上說得很輕鬆,其實心裏卻是無盡的不舍,他說得不是假話,如果自己有父親那樣的實力,他一定不會放過對方。
可惜他沒有。
他忽然定了定神,問道:“你見過顧伯舍了?”
“一個肺癆鬼,看不出來哪裏強。”
寧箋南點頭。
“夫子怎麽說?”陳永又問。
寧箋南喝了一口酒,慢慢說道:“那個肺癆鬼帶著八錢在書院大鬧一通,似乎要什麽七月,聽說是把刀。而從淮陽逃走的修士已有許多摸進了臨安,還有一個很厲害的女人和那個肺癆鬼相識。至於書院,他們隻想天下太平,陛下為什麽要多慮?”
陳永默不作聲,可當他終於醞釀好該說得話時,寧箋南卻早已揮手離去,空蕩蕩的大殿隨著她的離去再次變得了無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