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探安王府，三丈三敗歸（一）
紫衣候東方燁；白骨折扇歐陽夢龍；鴛鴦疊被南宮憐風；五尺豎子人不壽。四散人三複姓，隻剩一個無名無姓的小五，人妖仙鬼各占其一。
他們每人的過往都足夠說書先生唾液橫飛地侃談上幾天幾夜，聽眾也絕不會生出一絲一毫的困倦。而眼前這個媚眼如絲風情萬種的女人，赫然就是四散人中當之無愧的大姐——南宮憐風。
馬車迎著月色逐漸駛向街道深處，步入一片黑暗之中。
“哎，我那三個弟弟也很怕我。”
南宮憐風幽幽地歎了口氣，她這麽嬌滴滴的小美人兒有啥好怕的？沐雨均便捂著紅腫的臉龐腹誹不已，就你這樣，這不怕你也不行啊……
“伯舍，你可仔細想好了？”南宮憐風深吸口氣，忽然說道。
沐雨均心中一緊：“想好什麽？”
“小孩子別問！”
南宮憐風瞪了少年一眼，沐雨均連連後縮，哪裏還敢出聲？
顧何掀開車簾，任由寒風吹拂在他的臉上，他默默忍受著寒意，可卻忍不住那撕心裂肺的咳嗽。他的傷越來越重，到了如今已不再是能不能走，咳嗽不咳嗽的問題，他該要死了。
每天夜晚他都很難入睡，也很害怕睡著，他怕自己有一天就再也睜不開雙眼，也怕在夢中回憶起那段充滿殺戮的往事。每天，顧何都會在陌生的床上悠悠醒轉，拖著日漸僵硬的身體，默默打量四周，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兒。
“我想找個傳人，七月寒淵很重要，但對於人間界的未來卻又並沒有那麽重要，我更多的隻是為了柳大師的承諾，而我自己……”
顧何緩緩走下馬車，漫步在雪地中，孤獨的背影即蕭瑟又落寞，看起來就像一個老來無依的孤寡老人。
沐雨均抬眼小心翼翼瞥了南宮憐風一眼，在看見對方又抬起了手掌時，他連滾帶爬地朝著顧何離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半個時辰後，顧何領著沐雨均從一間醫館中走了出來，雖然南宮憐風柔和的真元療好了少年的內傷，但是臉上的青腫估計還要幾天。顧何自然不會告訴少年，自己隻需要動動手指頭就能將他恢複原貌。
“大人，你在想什麽？”
沐雨均抽了抽鼻子，十分嫌棄自己臉上的跌打酒味兒，熏得慌！
“大人怎麽又不說話啊。”
“刀劍而已，丟了就丟了唄，慢慢找回來不就行了？”
“做人嘛，開心最重要啊！大人以前告訴我的，不開心的事想他做什麽？盡人事，聽天命，問心無愧就好了。”
沐雨均雙手抱著後腦，圍著顧何上躥下跳，又恢複了專屬少年人的活力，將剛剛挨打的事忘了個幹幹淨淨。
用他的話來講就是，挨女人的打——不丟人！被女人打得每一拳都是香甜的。
“大人？”
“顧何顧大人？”
少年見得不到半點回應，隨即清了清嗓子，便冷冷道：“伯舍！要開開心心呀！”
顧何停下腳步，眼睛中帶著很多年都沒有見過的清澈，他轉過了腦袋，半調侃道：“你再喊一句？”
“不了不了……”
沐雨均連連縮頭，他也就在一些讀書人麵前顯顯威風，他家大人想收拾他也就勾勾手指的事。
顧何道：“去安王府。”
“去哪兒做什麽？”沐雨均歪著頭問他，然後隻聽見啪嗒一聲，少年一個不慎摔倒在地麵，齜牙咧嘴，臉上好一陣疼痛。
顧何見狀隻能歎息，無奈地伸出手掌將其拉了起來，方才仰望星空，輕輕說道：“盡人事！”
陳國很大，除了李劍神的西極之地、方尊者的仙南、梵天的漠北，再剩下的疆域便都姓陳。而且前麵三個地盤加起來都沒有陳國的一半大。
而臨安城其實地處中原，顧何之所以說它是南方，實在是因為北境梵天太過偏遠。
陳國的開國之君在李、許、歐陽、白、獨孤、司馬、馮、楊，等數十個勢力的擁戴下覆滅了淮陽前朝。陳皇修為不高，約莫當了兩千年皇帝便融道而去，留下了十四個兒女。大皇子陳永名正言順繼承了陳國皇位，在十三位同姓王的輔佐下，人界空前繁榮。
安王陳安便是陳永的三弟，一母同胞。
一直久居臨安。
臨安之中除了莊嚴肅穆的皇宮，就要數安王的府邸最是氣派恢弘，便是那種了幾裏桃林當做山門的書院也要自愧不如。
夜底醜時，月色正濃，兩道模糊的人影若隱若現。
安王府燈火通明，偌大的靈棚隔著老遠都能瞧見，周圍插著數十根三丈高大的喪幡，頂端的白帆伴隨著幾聲嚶嚶哭泣聲隨風飄動，詭異無比。
“不對勁。”顧何皺眉，遠遠地看著那幾個身著孝衣的丫鬟抽泣，卻是沒敢貿然上前，他又說道：“你替我護法，不論看到了什麽，切記不可妄動！”
沐雨均腦袋如小雞啄米，連忙瞪著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寸步不離。
顧何手中輕拈法決，屈膝盤坐，隨即嘴中便一字一頓念道：“以我將令，攜靈四方……”
就在他最後一個字落下時，天地頓時變色，風起雲湧，月亮忽然在東邊落下又從西邊升起，時間從黃昏轉到清晨，季節從冬回退到夏，而且眼前的魂幡不見了蹤影，四周也出現了許多行人。
最遠古的修行者隻悟道，悟一個言出法隨，呼風喚雨驅雷策電，是為天人；然後一直到李劍神時代，靈力逐漸以“法”的形式出現，所有比拚都是比修為的高低，靈力的深厚；而在很多年前，顧何一位前輩便在“術”之一途隻身劈出了一條血路。
模糊的光影中，白色道袍男子背對著顧何：“小伯舍，過去無法改變，未來無法預見，但是術卻可以窺見過去，從而改變未來，記住了嗎？”
顧何點頭，伸手將那光影拂去，繼續洞察著臨安一切，畫麵最終停在了三千多年前，安王、許平生、梁緣在百鶴樓中結拜前日。
一間屋內，桌上擺著兩副碗筷，可是卻隻坐著安王一個人。
隻聽安王說道：“從君子梁入手？會不會太過周折。”
“也對，君子梁天賦天下罕見，若放任他成長，以後說不準會出亂子。”
“七月寒淵，梵天的東西？你要便自己去拿，我可沒那個命。”
“好好好，靜候佳音，靜候佳音。”
“無所謂的，陳國已經七千年了，也老，這天也該要變變。”
顧何眉頭緊鎖，一如當年，從始至終他隻能看見安王。但是從其說話的語氣以及事件的跳度，絕對不會隻是一個人。
而就在他沉思之際，天地景象陡然變幻，原本的酒樓不見了蹤影，是在臨安，卻又不似臨安。紅色雲霞點綴在碧空之中，天地間空蕩蕩無一物。顧何低頭看了一眼，他此時腳下竟然是海！一望無際的大海。
他慢慢走上前去，因為在那海的中央尚坐著一個人。那人手中提著一根細長的魚竿，獨自釣魚，寬大的黑袍將其腦袋嚴嚴實實地遮住，看不清其真容。
顧何腳步忽然一轉，人已飄至百丈開外，偌大的海麵更無一絲水紋！他迫切地想看到那個人的臉。可是當他抬眼再看時，那黑衣人仍距他數百丈……
這時，他才聽見那黑衣人咯咯笑道：“時光回朔，小術爾！”
顧何再不去追了，白費功夫的事他從來不做，於是回道：“你看起來術之一道很厲害，但是據我所知，七界中隻有司徒先生比我厲害些。”
黑衣人的腦袋上下晃動著，他在肯定顧何的話，然後他用著沙啞無比的聲音說道：“我和他交過手，曾經。等我看一下，看見了，原來是當年那個小孩兒，嗯……荒漠，無盡的荒漠，荒漠荒漠還是荒漠，不對——有風！永無止歇的狂風。所以這便是你的宿命嗎？”
“應該不是。”
顧何搖了搖頭：“我想著有一天能夠安靜地躺在棺材內，沒事的時候吃兩口小雨均呈給我的貢品。”
黑衣人一怔：“貢品？”
“諸如，雞鴨魚，豬頭羊頭之類的。”顧何微微笑著，腦海中不禁閃過少年哭兮兮給自己上墳的樣子，心中便樂了起來，“當然了，有兩口茶那是最好不過。”
黑衣人明白了，隨即感慨道：“我們一般用剛滿十三歲的童女祭祀。”
“很落後，也很愚昧。所以，你可以露出真容了嗎？”顧何猛地怒喝一聲，右手並指點去，頓時掀起萬丈狂瀾！
而這時，那黑衣神秘人卻猛地一提魚竿，震耳欲聾的龍吟聲響起，然後在那浪中衝出一條大到無邊無際的黑龍，朝著顧何嘶吼著咬去。
黑衣人冷惻惻笑道：“死在這裏，也一樣是死——”
話未說完，他聲音沉了下去，臉色變得難堪至極，因為眼前的顧何不見了，就一瞬間，便沒了蹤影。
“逃得了一時，就逃得了宿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