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少年奉命鬧書院,小將軍雙刀有神威(三)
陳國書院,後山。
八個穿著考究的人圍坐在長桌前,他們已經在此枯坐了三天三夜,開水換了又換,杯中的茶葉早就被泡得發爛,發臭。可就算如此,他們也沒有開口說話,更沒有一個人因為忍受不了想要離開。
他們就像潛伏在暗處的老獵人,靜靜等待著哪隻命運不好的羊羔,然後飽餐一頓。
昏暗屋內僅有一盞小小的油燈照亮,微弱的火苗搖曳不止,讓老人原本就枯黃的麵頰更顯得詭異,似乎命不久矣。不過這位老人看起來卻並不糟糕,相反,他滿頭的銀發仿佛都一根根認真打理過,天庭飽滿,深褐色的眼眸透著無盡的睿智與機敏。
將死不死,要活不活,說得便是這樣的人。
氣氛很沉悶,寧靜到能聽清楚他人的呼吸。
“好吧,你們又贏了!”
老人終於還是忍不住,他一向就不是沉穩的性子,這次能陪他們枯坐三天,已經是他忍耐的極限。
“淮陽一役,死傷凡人十三餘萬,地仙天仙金仙,共七千餘人,大羅仙境包括安王、不死銅頭、梁緣在內,共五人。大羅之上,白潼。”
接著老人的話,中年男子麵無表情地念著下方遞來的戰報,說實話,他非常不喜歡念一堆冰冷的數字來告慰亡魂的離去,可是不這樣,他什麽都做不了,也什麽都不能做。他不可能讓學院的學生一起為這些人默哀,更何況這並沒有什麽用。
中年男子並不激動,可是他卻代表不了其他人。
“書院派係林立,我請求重組書院。”
“我提議立即執行天淵計劃。”
“推翻陳國才是出路!”有人拍桌怒吼。
“劍神不會同意,推翻陳國,虧你說得出口!”
“當年多少人為了現在的陳國付出生命,你來賠嗎?”
“可是劍神卻沒有反對不是?”
眾人頓時吵得不可開交,老人隻默默聽著,他已經習慣了眾人沉默過後永無止歇地爭吵。不過最後,眾人毫無例外,依舊將矛頭對準了他,因為他看起來才是最與世無爭的那個。
黑衣男子喝了口冰冷的茶水,一口氣說道:“陳國是人界唯一王權,這點我想不需要質疑。而陳國的存在本可以讓一切魑魅魍魎蟄伏,但沒想到那十三個所謂的王可能才是真正的邪祟。僅僅一個安王便……先生,安王是您弟子,您該要給個說法!”
老人歎了口氣,就在眾人皆以為他要賠罪之時,他卻攤了攤手,開口說道:“沒有說法。如果真有的話,那也是敵人用腳踩著我的頭顱來質問,我會嚼爛自己舌頭,然後用力啐在他的臉上。”
“另外再祈求他折磨我的筋骨。”
他的確很老,但並沒有完全老去。
“抱歉,是在下失言。”黑衣男子肅然起敬,果真不再說下去了。
會議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他們都知道,若無大變故,現有的一切他們都沒有那個力量去打破,就算有,但那個後果卻是誰也承受不起。
而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從門外忽然徐徐傳來。
老人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這次就先這樣吧,隻要陳王還在一天……”
“是皇帝,陛下!”另一個人皺了皺眉。
“其實我不喜歡陛下這個稱呼,王是我能給他的最大尊敬。不過這不重要,隻要他還在一天,人界尚能太平。”老人說完,伸手掐滅了油燈,燭火剛滅,大門也被來人緩緩推開。
來人穿著一身寬大的墨色廣袖衣衫,腰懸雙刀,淡淡的酒味兒合著特有的幽香,令人陶醉。
月光灑進房屋,眾人忽然不見了,包括那七個茶杯,空蕩蕩的房屋內又隻剩下的老人自己。
來人的目光在屋內慢慢掃過,似乎覺察到了什麽異樣,不過卻沒有問出來。
“我還是喜歡看你長發披肩的樣子。”老人微微苦笑,然後隨手一揮,兩個百十來斤石凳便從不遠處的亭子內飛了過來,穩穩當當地落在地麵。
“我要你喜歡幹什麽?這天下喜歡我的人可多了。”來人沒有客氣,就著石凳慢慢坐下,細嫩的手指不時在桌上輕輕敲著,“塵世喧囂,除了她的身旁,隻有在你這兒我的心才能靜下來。”
“她要是聽見了,應該會很開心。”老人道。
“那也沒用。”來人挑了挑眉,然後用力搖了下腦袋,束著長發的布條隨風飄走,青絲散落,露出了她本來麵貌。
她是個女子,不可能接受另一個女人的愛,那樣的愛太沉重。
“對了,有個問題。”她道。
老人頗有些詫異:“講!”
她喝了口酒,粉嫩的臉頰訴說著醉意:“桃花謝了,夫子會傷心嗎?”
老人很自然地搖頭:“不會,它來年會再開。”
女孩深以為然,不過隨即便盈盈笑出聲來:“那如果,有人將樹拔了呢?”
“你不早說!”
老人臉色猛地一變,當即便朝書院前門快速奔去,隻片刻功夫,他便看見了那個正耀武揚威的青衣少年……
三裏桃林此時早已經被刨得坑坑窪窪,和他臉上的溝壑有的一比!而在那青衣少年腳下,尚有不少人倒地哀嚎,被揍得鼻青臉腫。
“不會開了,不會開了,不會了……”老人口中喃喃,一臉悲傷的樣子好似老年喪子般。不過他隨即拍了拍腦門兒,自己不是可以救活嗎?問題不是很大。
聽到動靜的不隻是他,另有許多人匆匆趕來。
眾人卻見那少年又雙手環抱起一棵兩人粗的桃樹,嘴裏隻輕輕一哼,不由分說便將其攔腰抱起,樹上的殘雪鋪落他滿身。
得見來人,沐雨均終於停了下來,尚借著酒勁兒耍起了威風,喝道:“敢問安王師,何人也?”
一長老見狀,抬手便罵:“哪裏來的野小子,可知此處是何地,安敢撒野?”
沐雨均哼道:“那你可知我梵天又是何地,也敢來偷東西?”
他從小跟隨自家大人,自然清楚顧何心中所想,他拍了拍手上泥土,然後又一拳頭打出,直將三棵桃樹從中洞穿。
“沒了,沒了!這活不成了。”
老人捂臉歎息。
先前嗬斥沐雨均的長老怒上心頭,反手從一棵桃樹上取下樹枝,舞了個好看的劍花,便向沐雨均手背打去。
“來得好!”
沐雨均一聲怒喝,動也不動,竟徒手便將那樹枝抓在手中,然後另一拳呼呼打去,啪啪作響。
“不動如山,沐家拳法!你是沐家後人?”
這名長老伸手攔住這拳,緊跟著他的步伐微微一滯,直勾勾地盯著沐雨均的臉龐,胸中怒氣瞬間便沒了大半,可是轉念一想,又頓起殺心:“不,不對!沐家早八百年前就被人殺盡,這是老夫親眼得見,定是你這賊人奪了拳法!”
說著,他兩踏步上前,雙手齊出,又是桃枝又是拳頭,張弛有度,頗有一股宗師氣象。
沐雨均的修為比對麵低一些,但是勝在年輕,更何況拳怕少壯,少年體內的真元霸道剛猛,勝負尤未可知。
忽然,沐雨均嘴角掛起了一抹笑容,他連連退後之時,用身體接住樹上的積雪,然後猛地一個仰倒,雙拳齊出。
長老還道這隻是尋常拳法,就要用左手接下,可就在這時,少年仰倒時衣衫帶起的碎雪卻猛地朝他雙目打去,眼睛吃痛,他再也看不清楚那重重拳影。正慌張時,他已經被那霸道拳風掀飛數十步!
他撫著胸口,伸手將眼睛上的雪弄去,方才羞愧難當:“我竟在自家地盤,被,被一個小輩如此取勝……”
沐雨均也退後數十步外,豪情萬丈地拍著胸脯:“什麽小輩?本座乃是焚天的老大,顧何顧伯舍是也!安王盜走我梵天寶物,我來取回?怎麽,不砸爛你這山門,還要給你遞上拜帖不成?”
眾人聞言皆是一驚,六臂摘星卻是個小少年?
那長老將信將疑,不過心裏總是好受了些,抱拳勉強笑道:“能接閣下數十招,不丟人,不丟人!”
沐雨均聞言一怔,心底不由得發笑,感情這小老頭還真信了?
不隻是少年,就連在客棧中正喝茶的顧何也被少年的一聲顧伯舍給嗆到了。而在他對麵,一位身材高挑的貌美女子也跟微微一笑。
女子很美,哪怕過去了幾萬年,顧何依然這麽覺得。
她穿著紅白兩色的對襟長衫,身披一件黑色鬥篷,額心畫著血色花鈿,漂亮的桃花眼如盛著一江春水,似醉非醉,即妖既豔。膚若白玉,指如青蔥,紅唇似火。
女子望著沐雨均,又看了看顧何,忍不住挪嘴道:“你就差在自己臉上寫著,那是我兒子了。”
“我一個大男人又沒娶妻,哪裏生得下來孩子?”顧何給女子倒了一杯酒。
女子憂傷地歎了口氣:“你看起來老了很多。”
聞言,顧何沉默了許久,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隻勉強笑了下:“當我看見不死銅頭的傷口時,便想到是你來了,隻是沒想到你看見她,竟會忍住不動手?”
女子一口就將杯中的酒水飲盡,她向來是個很直爽的人,所以也沒有避諱什麽,就說道:“我能感受到你的傷很重,怕誤傷了你,也擔心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弟弟,而且幾十萬人的命,太沉重了,再後來又沒什麽事,就去攔了攔地煞星。”
顧何再給女子添了一杯酒:“一會兒出了事,你可得給他兜著點。”
女子笑盈盈道:“行!顧大人盡管開口,小女子無所不從呢。”
顧何笑了笑,已經不記得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他鄉遇故知,人生之喜,莫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