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陳玄石帶刀攔路,術數三算出重圍(三)
淮陽城外,此時剛麻麻亮,天邊尚未吐白,
可院子中沐雨均卻早已揮汗如雨,打完了三十套拳,拳影落在空中啪啪作響。他天賦並不高,除了有一個了不得的“師傅”指點外,能有今日修為更多的還是靠自己的勤勉。
他記得大人曾經說過,如他這般天賦的人才最容易成為一方高修!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沐雨均記在了心中,修行更加勤奮。
這是一間茅草屋,屋內幾張木凳石桌排列有序,在那窗邊,身著墨藍色深衣的顧何正慢慢飲茶,時不時對著窗外飛舞的大雪發出歎息。
顧何並沒有看沐雨均打拳,因為這八百年內早已經看膩了,他喜歡看自己並沒有怎麽看見的人或物。
尤其是白逍在這兩天內不知拍了沐雨均多少馬屁,雨均每打完一次拳,白逍的鼓掌喝彩聲必定傳來,幾聲叫好是免不了的,每這時總能打斷他賞雪的興致,讓顧何很不舒服。
他想殺一殺對方的氣焰,便笑著說:“你娘要是曉得你還在這笑嘻嘻的,估計得把你賣了換酒喝。”
誰知白逍卻愣了愣,一副暗自沉吟的模樣:“你別說,還真有過,三年前娘為了一件漂亮衣裳將我抵了出去,和我爹花天酒地了半個月!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親生的。”
顧何語塞。
“有客來了。”他忽然抬頭。
話音剛落,不遠處山坡上便有一道雪白的人影飄忽忽跌撞而來,一步一頓,三步一跪,走到後麵時愣是直接從院門口滾了進來。
卻見這人忽地跪直了身子,雙手合十,朝著一旁的石墩兒直磕頭,醉醺醺道:“後生,後生歐陽夢龍!今日願與仙子在此結為白發夫妻,不不不,結為,結為夫妻……”
說完,他又望著空蕩蕩的身旁,柔聲道:“龍兒,咱們磕頭啊?”
顧何默默望著,並未說話。
沐雨均心口很疼,因為這人腦門兒已經磕出了一個大洞!可這人仿佛絲毫不覺疼痛,兀自使勁兒磕著,已經數不過來磕了多少,全是碎石的地麵硬生生被這人用腦袋錘出個深坑。到最後,他實在看不下去了,就要上前將其拉起來。
這人醉醺醺,可莫要真磕死在此處!
誰知,他剛一伸手,便覺一股凝實的真元將自己整個身體拉住,再動彈不得。
“好精深的修為!”
沐雨均歎道,用力一掙,可哪知對方卻也跟著一起收力,他一時不備,整個人頓時朝著身後跌跌撞撞幾十步,才堪堪穩住。
少年人的勝負心一時在胸腔內激蕩,他沉了口氣,又待向對方出拳,可這人卻滴溜一轉便繞到他身後,使勁兒嗅了嗅,就壓著他身體沉沉睡去。沐雨均如被泰山壓頂,漲紅了臉也難以起身,而就在他手忙腳亂時,卻忽然感到脖頸處傳來一股熱流。
顧何將杯中茶水潑在這醉鬼臉上,這時,才聽他淡淡道:“欺負一個後生,你也拉得下臉來?”
這人被茶水潑了後酒醒了三分,他微微一愣,似乎也覺得欺負一個晚輩的確不好。所以他立即從腦後抽出一把折扇,隨手一打,但見這漫天飛雪都被他吸去,舞成了一朵純潔的白花!然後他輕輕一推,大雪便鋪天蓋地地朝著顧何打去。
顧何仍坐在窗邊,並未起身,也不惱怒,甚至臉上神色都沒有絲毫變化,他微微舉起茶杯放在身前,那偌大的“雪花”便被他收進了茶杯中。
“杯中有乾坤,好手段!”來人驚歎。
顧何卻不受用,因為他不喜歡與醉鬼相處,尤其是不愛幹淨的醉鬼:“其實你下次完全可以抽空洗洗澡,有味兒,像醃了百八十天的酸菜缸一樣,比君子梁的梨花釀還夠味兒。”
這醉鬼身著單薄的白衫,頭戴紫玉冠,腳踏繡雲靴,飄然勝雪,麵容方正卻不失風雅,目若朗星但絕不妖豔,竟比紫衣候還要好看三分。但就是這樣的風度翩翩,卻因為酒,看起來像個叫花子。
歐陽夢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臉頰尚且紅潤,他搖了搖頭:“非也非也,不是酸菜缸子,更沒有醃上百八十天,而是陳醋兌新酒,又酸又辣!閣下喝過嗎?”
酒和醋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一般人是不會將這兩個東西兌在一起,顧何也自認還算正常。
“我隻喝茶。”他道。
歐陽夢龍再次搖頭:“不,你一定喝酒!我一眼便知。就像你看起來很冷淡,但其實你很有一顆憐憫之心。”
憐憫之心?
顧何聞言不由得笑了,不過他並不解釋,因為不管是從前還是今後,憐憫這個詞應該都不會和他有什麽關係。或許,人在老後將死之時,都會產生一些悲天憫人的情緒吧,他想著。
歐陽夢龍頓了頓,又繼續打量著顧何的眼睛:“安王幾百年前得到一件至寶,從中竊取了天機,用那手段冶煉出來的兵刃誅殺修士,和殺豬沒什麽區別。”
顧何雙眸微凝,他應該知道那是什麽東西,而且和他淵源甚深……他另外道:“可你還是來了!”
歐陽夢龍連連擺手,不好意思地笑著:“瞧你說的,我又不是豬,不過屋內那個就是了!”
屋內那人,自然就是指小五。
說到此處,歐陽夢龍再不能保持他那顆風流的心,他現在恨不得衝進去甩那隻豬幾巴掌,給他丫的豬皮打腫!
“西五十裏古戰場,一切事終有結果!閣下去或不去全憑心意。”歐陽夢龍說得很正經,正經到他自己都不適應,尤其是他額頭現在還在不停流血,模樣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說完,他便迫不及待地從腰間取出酒壺,大口灌下,直喝了十幾大口,原本被風雪吹得白皙的臉頰又紅潤起來。
歐陽夢龍摸了摸頭上的傷口,雖然很疼,但他的心卻似被填滿……他來得很快,去得也快,來時大醉,走時也醉,似乎剛剛那一杯熱茶給他的片刻清醒才是這世上最大的罪惡。
顧何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沉睡中的小五,他不懂醫術,唯一能做的就是給床上多鋪幾根稻草,讓對方能舒服一些,做個好夢。
而且兩日過去小五還沒死,那看來應該是死不了了。
“雨均,備馬。”
顧何撐了個懶腰,他得去這一趟。
白逍疑惑不解,他看不明白這個人:“你很矛盾,當時在城中你要跑,現在反而安全了,卻又要去?”
顧何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並非如白逍口中的矛盾,天下萬物都在時時刻刻地變化,他做的無非是一個個選擇罷了。在正確的時間做出正確的決定,往往比愣著頭皮提著劍去亂砍好得多。
他幾乎可以肯定,此行一去不會有危險,而且,說不定還會有什麽意外收獲……可是他話到嘴邊,卻自然而然地成了另外一句:
“或許人生本就是充滿著矛盾,每個人都不能例外,你我亦如此。”
他已經掙紮了太久太久,自己到底該不該出這一劍……
行不了多時,四周逐漸能看見零零散散幾個修士,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傷,互相攙扶而行,相比而言,顧何幾人無疑瀟灑多了。
這是一處荒蕪的空穀,地勢平坦,放眼望去約莫有數百人坐在地上調息。
白逍的目光瞬間被一人吸引過去,低呼道:“爺爺!”
少年的聲音不大,但是落在那個銀發未亡人耳中卻猶如雷霆,他眼底閃過一抹寒光,冷哼一聲,彎指輕輕一彈,一顆的石子兒便朝著白逍額頭狠狠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