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白發未亡人斷腸，地煞星聚亂淮陽（五）
變故來得何其之快，上一刻還威風凜凜的紫衣侯爵，如今卻已落荒而逃！
地煞七十二星，名不虛傳。
顧何趴在沐雨均的背上，兩人一路向南逃去。事情比他想象中的糟糕很多，七十二地煞星比他預料的還要強太多太多，那什麽蘇半塵更不是什麽簡單人物。
蘇半塵說得對，殺人是世上最殘忍的事，若問什麽是更殘忍，那便是殺更多的人。
敵人太多，顧何不想出手，而且現在的他對上七十二地煞星，贏麵不大。
好在沐雨均經驗老道，逃跑的功夫一絕，不太有人追得上，隻是這一路上所見所聞，依然觸目驚心。
淮陽作為前朝舊都，其實遠比想象中要大上不少，而作為淮陽城的土皇帝白氏，繁衍萬年不滅，其族人更是不知幾何。
一棵老樹雖然隻有一條主杆，但其根莖卻千絲萬縷。
“淮陽已經亂了！”沐雨均忍不住喟歎，他不明白，為什麽最珍貴生命在淮陽中卻如同草芥，人人皆可笑而取之。
幾十裏的路，耳畔是無數人臨死前的哀嚎聲回蕩，眼下隨處皆是屍體，血流成河，人間煉獄，不外如是。此時，少年寧願耳畔依舊是那漫無邊際的風聲，哪怕黃沙滿天，哪怕他再冷，再渴……
不多時，沐雨均雙眼已經微微發紅，泫然欲泣。
“萬年前的淮陽是凡城，算上周圍的村落，央央百萬人，你猜最後活下了幾個？”顧何說出這話的語調很冷漠，因為除了冷漠，他又能做什麽呢？
他的劍，同樣也隻能殺人。
這世上沒有什麽君子器，凡器者，皆凶！
顧何萬年前並沒有、也沒必要參與淮陽的大戰。但他卻能夠猜到一二，因為他年輕時經曆過很多次更為殘酷的戰爭。
“你知道北境的千裏荒漠是從何而來嗎？”顧何想起了些往事，不等沐雨均回答，他接著用手比劃了一下，聲情並茂地歎道，“一人，一掌！”
而那千裏內的所有生靈，下場可想而知……
說到此處，顧何的神色也跟著暗淡下去，一股無窮無盡的寒意忽然襲來，正慢慢腐蝕著他的心。他緊了緊衣衫，將懷中的玉匣捂得更嚴實，因為他想溫暖一顆早已死去的劍心。
“人心爾虞我詐，天道世事無常，眾生萬物，皆入無情道。”
白氏如今的下場，決不是一個人能夠左右，就算今天蘇半塵並沒有來，那麽還會有個李半塵，楊半塵，甚至是東方半塵……
黃泉路上多冤魂，塵世隻埋枯骨！
這便是天道輪回，任誰也躲它不掉。
“大人，塵世如此，你又何必非要離開北漠不可？”沐雨均沉默了許久，隻憋出了這麽一句話，一句和他出發前截然不同的話。
這塵世中沒有少年想象的千絲碧藕玲瓏腕，亦沒有月下舞劍且飲梨花，沒有諸多風雅。
有且僅有，人和死人。
少年這兩天見到的死人比他見過的活人還多，他怕自己有一天也變成冷血的劊子手。
顧何聞言，深邃的瞳孔微微一縮……
就在他神遊方外時，東方佑容料理了一些攔路人後又慢慢追了上來，她臉色微怒，直對著顧何嗔道：“你這大尾巴狼裝得真不錯，還說什麽交易，到頭來也沒放了半個屁！”
白逍趴在東方佑容的後背扮著鬼臉：“臭不要臉！”
顧何卻也不惱，尚愜意地從衣袖中取出一精致的小茶壺，舒心地飲了起來，隻是沐雨均跑得步伐很顛簸，顧何喝茶的樣子顯得有些滑稽。
“這茶壺……怎麽好眼熟？”白逍皺了皺眉。
顧何當然不可能說是自己在白府順來的，嗆了一口，趕緊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這茶壺他很喜歡。
“這畫麵有意思，母親背著我，大哥哥背著你，跑嘍跑嘍！”白逍緊緊摟著東方佑容的脖子，一點也沒有家破人亡的淒涼感覺。
顧何甚至在他臉上看到了……笑意。而且笑得沒心沒肺那種。
“嘿——你大伯剛剛死了！”顧何忽然說道，他想讓對方哭一下給他聽聽，他自己哭不出來。
誰知白逍隻愣了愣，笑得更愜意了：“三叔四叔七叔九叔，也都死啦！”
好吧，果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少年郎，不對，白眼狼！
兩人正強著，東方燁也背著小五匆匆趕了過來，不過神色就要比東方佑容從容許多。
但小五的狀況卻很不妙，他膚色原本就很白，現在受傷後就更蒼白了。他雙眼微翻，渾身抖個不停，像是置身冰窖，嘴角尚不斷溢出血沫，四肢無力地垂在東方燁肩上，隻有一隻白嫩的小手還緊緊握著一個劍柄。
很難想象昨夜到底是怎樣一場驚心動魄的戰鬥，他又需要多麽強大的意誌才能挺到此時。
顧何又悄悄喝了一口茶，哈出一口熱氣後，對著沐雨均指了指小五，言下之意不外乎是說：這就是逞能的下場。
淮陽城的確很大，但是也經不住他們全力奔跑，不過幾盞茶的功夫便到了南城門，出了這城，對顧何來說一切就結束了。
“雖然沒能改變什麽，但是依舊多謝，勞煩閣下了。”東方佑容終究還是朝著顧何抱拳，語氣又溫柔了不少，她又看向自己兒子，嬌美的臉龐盡顯柔情：“逍兒，你跟這兩位前輩先出城，娘隨後便來。”
她必須要回去一趟，那裏還有個人在等她。
“好！”白逍沒有猶豫，他知道母親要做什麽，所以自己更不能成為累贅。
東方燁調息後，亦看向顧何，抱拳道：“小五一並托付給你，我也得回去一趟，說到底他也是我妹夫。事後若有需要，四散人但憑差遣！”
顧何關心的卻並不是自己該如何出城，也不是帶著兩個累贅能不能跑很快，就更不用提什麽酬勞了，而是他們跟著自己，未必就安全。
自己剛入關時，那些人或許尚還糊塗，可這過去了好幾天，他們可能已經回過魂來了。
“你知道我誰嗎，能放心？”顧何坐在一邊，微笑著問了一句。
“若他二人是貌美如花的大姑娘，你二人又是身體健碩的男子，我自然不放心。不過他兩個大男人，閣下想做什麽全憑主意！”東方燁卻忽然挑了挑眉，說起了玩笑話，全不似之前大殺四方的模樣，“便是最後都成了殘花敗柳，也不礙事。”
顧何老臉一黑，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揮手道：“雨均，上路！”
沐雨均一愣，大人這意思到底是如何？他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顧何卻回過頭來，說道：“愣著幹什麽？你背那小五，我現在還走不利索，讓這小子自己走。”
沐雨均撓了撓頭，方才回味，對著昏迷的小五說了聲得罪後便將其背在背後。
顧何走在最前麵，四個人一起向城門走去。
前方城樓有不少人正張弓搭箭，對準了他們，可是這一箭他們注定射不出。
東方燁喚來長槍，淩空一掃，霸道的真元便以摧枯拉朽之勢將城牆碾碎，那些人也都被燒成了飛灰。
“道友，多謝！”東方燁又道。
“不謝，回頭記得請我喝茶。”顧何擺了擺手。
或許是東方燁這一槍太過驚豔，又或者是懼怕趴在少年背後的小五，周圍更有許多敵人，卻無一人前來阻攔。
剛出淮陽城，幾人都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心頭的重負都輕了不少，除了顧何。因為顧何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我不死誰死的模樣，死亡或許才是他此時最期待的事。他漫步在大雪中，墨藍色深衣頂著一層一層的碎雪，本就白半的長發此時更白。
白逍看了一眼後便再也挪不開目光，這種飄然若仙的感覺他甚至都沒有在自己爺爺身上見過，當然，也有可能是爺爺沒這人好看。
隻有沐雨均習以為常，因為在他心中，大人沉思時，世間一切的美麗都不及他絲毫……
忽然，四人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個大大的雪球，旁邊立著一柄玄鐵大刀。
“大雪天裏攔路，可不是多麽好的習慣。”顧何雙眼微眯，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名聲比梁緣還要大無數倍的人，“不過，你若執意求死，我也很樂意送你一程。”
中年漢子聞言笑了，臉上的碎雪落下不少，繼而睜開雙眼，若原先他還像一堆雪球，那麽此時就是一個雪人。
“世人皆傳這世上有三難，第一難是西極劍神的劍，難接；第二難是仙南海島的海，難渡；第三難便是梵天仙獄的門，難出。”
中年漢子一一說道，說到最後梵天仙獄時，眼底的渴望十分強烈，隻是又被他強行壓了下去：“前輩便來自那裏吧？”
“你知道的很多，但是往往這類人是活不了太久。”顧何說著，很難想象，有一天他也會這麽威脅別人。
“我是來接小少爺的！”
中年漢子目光落在了藏在沐雨均身後的白逍身上：“老太爺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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