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君子梁了結血仇,少年斷臂還寶(二)
老人挺身躍上房頂,左手負在身後,右手拖著一隻不過巴掌大小的玉印,金色光芒環繞全身,散發著令人膽寒的氣息,周遭更無有一人膽敢上前搶奪。
而且老人頭發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變黑,臉上的皺紋也淺下去不少,甚至連身形也變得挺拔!這刹那間流露出來的淩厲氣息,誰又能想到就在幾個時辰前,他還是一個行將朽木的老頭呢?
青衣少年驚得嘴巴都快要合不上了:“這怎麽可能!”
在那客棧中時他隻覺得對方是個不入流的散修,可此時再看,卻好像窺視深淵,不可揣摩……
“若隻到這裏,隻怕不夠啊。”
顧何暗自搖頭,他說出這話的語氣竟透著幾分惋惜。按理來說,他將小五引到此處,害得老人落入險境,對方第一個就該殺了他!
可老人的神色看起來卻不甚在意,而是跟著搖頭道:“殺四散人的話,的確不夠啊。不過我如今隻是一個小小的地仙,能到現在這個程度,已經很難。”
“你為什麽?”
小五也下意識問了一句,他很不解,他能看出來對方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失。不過這都不重要了,他伸手喝道:“劍!”
話音剛落,歐陽傑便將自己長劍丟出,他不認為自己有實力出手。
小五接過,不止一把,蜀山三十幾人的長劍皆懸在他的周身,化作一張銀光閃閃的劍網,直朝著對方壓去!
老人一聲怒喝,隨即便抬手朝著那劍網拍去,誓要將這劍網撕碎:“沒想到啊,四散人中也出了個劍坯!”
可這次,幾十柄利劍卻不複方才那一劍的剛猛。劍網不停地圍繞著老人身體飛馳,決不砍向他,就算老人想要硬抗,小五也驅使著長劍遠避。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老人的衣衫已經被削得破破爛爛,身上鮮血淋漓,就連臉上都沒有幾分好肉。
看到這血淋淋場麵的人,心都揪起,似被擰成了麻花。禦劍,還是禦這麽多劍,這真的是一個這麽小的孩子能做到的嗎……他真的是人嗎?
“這便是四散人的手段,同樣的錯誤決不犯第二次,哪怕他現在的修為依舊比這老人高,可他還是選擇在保全那些劍的情況下盡可能耗死對方。”顧何對少年說教,此時也不由得對小五刮目相看,原來那麽嬌小的身體下不隻藏有一顆橫掃天下的劍心,還有著不盡的智慧,“你什麽時候能做到這處變不驚,便能去做那件事了。”
青衣少年默默點頭,記在心中。
可是,老人卻越戰越勇,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大聲吼著,而且一邊怒吼,一邊朝著那劍網飛去……
“你們不是都想要天地印嗎?來啊!都來,都來!老夫何懼?”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他不要命了?”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這劍網的功力豈是歐陽傑那等後生晚輩能比?便是蜀山掌門玄霄真人也不過如此了。
可是老人仿佛抱必死之心,全不管這劍網有多厲害,也不在意自己的傷多重,寬厚的手掌中金光愈發璀璨。他突然一聲暴喝,竟直接從那寒光陣陣的劍網中掠過,然後飛了……
天空中隻留下朦朧的殘影以及一串爽朗無比笑聲:“四散人名不虛傳,便是老夫沒有這諸多磨難,也未必能勝你!不過此生,沒有機會了。”
這時,一條斷臂才被劍網碎成一塊塊碎肉,混合著血液撒滿繡著金絲的紅綾上,眾人直看得背脊一陣酥麻。
相比老人的幾千歲年齡,其實小五才是一個“老人”,而且從他臉上的表情來看不會有錯。
因為他沒有表情,隻踩著一柄長劍,領著數十柄利劍,朝著天邊追去。
孤身隻影,踏劍行空。
很美,所有人眼中此時隻有這一道身影,小五就像一座掛在天宮頂上的雪山,美麗且孤獨。
“嘿嘿,大人,咱們看熱鬧啊!”青衣少年喜聞樂見,樂嗬嗬地便將顧何背了起來,全力朝著前方追去。顛簸的程度讓顧何很想抽他兩耳光,隻是他想了一下還是算了,說到底對方也不是馬,不過顧何心中卻是默默記下了……
淮陽城城主府,此時府中張燈結彩,唱戲聲此起彼伏,客人眾多,今日是城主最小的孫子百日宴。
隻不過,今日這百日宴,注定將是不平凡的一天。
將會改變很多人的命運。
“君子樓梁緣前來祝賀小公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沙啞的聲音打斷了府中的喜慶,因為斷了一條胳膊渾身是血的人,決不可能是來道賀的。除非這裏不是城主府,而是醫館。更何況梁緣隻一腳踏下,連帶著大門的那一麵圍牆轟然倒塌,竟似紙糊的一樣。
唱戲聲忽地停了下來,那些伶人站在台上手足無措,一時間不知自己該唱還是不該唱。眾賓客不明覺厲,都呆呆地坐在原位,卻是無一人敢上前叫陣。
他們隻是來吃席的,若是再死一人,那便多吃一頓。想他們幫忙打架,可將枕頭墊高些。
淮陽城主許平生是一位中年男子,留著一撮胡須,麵容方正,穿一身大紅長袍,端得一個雍容華貴,此時他正坐於主位,不怒自威。
見來人踏門而入,他立即皺了皺眉,出聲喝斥道:“竟又是你這莽夫?今日是我小孫兒百日宴,便有諸多瑣事,可改日再來!”
梁緣卻是理也不理,兀自從桌上抓過一壇酒,用牙咬開布條,喝了大口後便直接倒在了斷臂處的傷口上,看得眾人皺眉不已——真漢子!
“原來踏人門檻是這般爽快。”
梁緣喃喃道,他終於也體會了一把那黑衣人的愉悅了,整整三千年,他從未有今日這般開心。
開心到流下眼淚……
“三千年前世人皆喚我一句君子梁,彼時我們遊曆天下,笑傲王候,何其快哉,何其樂哉啊?哈哈哈哈……”梁緣說到此處忽然大笑不止,布滿傷口的臉頰令人望而生畏,實在看不出一點君子的模樣。
倒是後麵緊追慢追而來的顧何歎了口氣,慢慢說道:“原來是他。”
青衣少年問:“大人,你認識?”
顧何搖頭,他聽說過,但是並沒有機會結交,而且不隻是他聽說過,人間界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年少時僅憑一劍獨闖浮屠山莊,救下一女子後從容離去。也號稱近萬年來根骨最佳者,僅千餘歲便直逼大羅仙境的——君子梁。”
千餘歲,大羅仙境!
隻七個字,青衣少年便被驚得快要站不穩了,心中直歎,這又是何等天人?
隻是為何,這人竟成了今日這模樣!到底是什麽變故……
不隻是他,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君子梁並未死!
梁緣並未在意眾人的吃驚,也不拿捏姿態,隨手抓起了半隻烤鵝就往自己嘴裏塞去,含糊不清地哽咽道:“我與星兒本有一女,琴瑟和諧。可恨我識人不明,引一豺狼為平生至交,吾恨!吾恨呐!”
“三千年前我本在臨安隱居,那一夜也是大雪……許平生的小兒半夜尋我,說他父親於淮陽蒙難,吾拋下愛妻,留下幼女,踏月八千餘裏,星夜馳往!”
眾人聽到這裏心中不由得對這老人欽佩起來,踏月八千裏,隻為救一摯友,君子二字當之無愧!可是為何,這種豪氣雲幹之輩,卻做了竊賊?
許平安麵紅耳赤,急忙喝道:“你這莽夫,安敢在此饒舌?”
梁緣沒有理會他,而是繼續說道:“等我趕往淮陽時,誰知他卻正在妓館中風流快活,我心道不妙,再趕回去時,許平生的小兒子卻已帶著浮屠山莊的人,將我一家老小七十八口人——一一殺盡!”
“可憐吾不過十歲的幼女,孱弱的愛妻……”
聽到此處,眾人皆是歎惋居多,人生無常,最悲哀莫過於親人橫死。而且,他們能入這淮陽城,誰又不是背負著血海深仇……
“住口!匹夫,休得胡言!”
許平生羞憤難當,直從後堂抄來雙鐧,朝著梁緣狠狠劈去。梁緣雖是獨臂,可是因為那件東西,他的修為如今已恢複許多,手無寸鐵對上許平生凶猛如潮的攻擊依舊從容不迫。
兩人從地麵戰至高空,直在許府上盤旋不止,竟是誰也拿誰不下。
“淫吾妻,殺吾女,此仇不報,何以為人?吾當夜便屠了浮屠山莊三千八百口!我又擒了他小兒,聽他處置,可他卻與白潼狼狽為奸!那個老匹夫妄為前輩,竟偷襲傷我。”
“就為了保住他那個不忠不義的小兒子!”
“天道垂憐,這一次,吾必殺光許府上下,雞犬不留!”
梁緣將塵封多年的往事道出,因為他不隻是要殺了許家所有人,他更要讓許家聲名喪盡!說罷,梁緣再不留手,抬掌狠狠落在許平生胸口,後者一口鮮血噴灑在他臉上,讓他原本就很猙獰的臉龐更顯得可怖。
“你當年早該修為散盡,怎地今日卻回光返照了?”
許平生麵露悲戚,他顧不得劇烈的疼痛,急忙怒喝道:“這廝終入大羅,已無人可擋!逃!”
變故來得何其之快?許家上下皆是膽寒,被君子梁的神威嚇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走!”
不隻是誰喊了一句。
可是下一瞬,梁緣雙眼卻閃過一絲精光,大喊:“天地印就在我手中,想要的,煩請攔住許家眾人。”
梁緣這句話落下,許家的結局便已注定。
因為一個千年仙門的存亡,和那件東西相比實在不值一提……誰對誰錯誰又知,不過,誰,又在意呢?
一持劍男子忽然攔住東門道:“望月樓在此,背信棄義者該殺!”
數十個手持弓箭者攔在北方:“流雲穀。”
“地煞星首座丁劍,請回吧。”
許家眾人又逃向最後一個方向,可是卻又見到了一個五尺來高的小童……
上天入地,無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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