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君子梁了結血仇，少年斷臂還寶（一）
雪地中，身高僅五尺的小童手持長劍，兀自舞了個劍花，精致的小臉蛋讓人很有捏一下的欲望。可是，當所有人又看到他手中的劍時，不由覺得自己剛剛的想法是多麽地危險。
中年男子皺了皺眉，他知道對方是誰了。他深吸一口氣，慢慢歎道：“是我們來晚了！若早些看見有你在，我也不會如此安排。”
他們到那客棧時隻見到青衣少年背著顧何一路奔逃，又見蜀山弟子丟了那東西，便先入為主地認為是顧何盜走了寶物，全然沒有注意到蜀山眾人裏還有這尊大神。
“五尺豎子人不壽說得便是閣下吧？不過四散人向來不涉江湖之事，怎麽今日卻突然現身？你可知我流雲穀……”中年男子的話隻說到這裏便沒了聲音，因為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他的頭顱被一柄長劍卷起，飛向空中後被一枚用雪凝聚的冰梭穿過，定在了房屋的木柱上。
接著，眾人隻聽見撲通一聲，然後那丟了腦袋的屍體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中年男子也終於射出了人生最後，也是最美的一箭——一道血箭從脖子處迸射而出！
眾人的身體俱是一抖，毛骨悚然，閉眼不敢再看。
四散人也好，五尺豎子也罷，都不是什麽好聽的名聲，小五也從不憐惜自己的名聲。他所沒有的，不會強求，他所擁有的，更不會舍棄。
他什麽都沒有，除了這柄奪人性命長劍！
顧何卻仿佛已司空見慣，並沒做出太大反應，而是淡淡道：“你知不知道他剛剛想說什麽？”
小五道：“不知。”
顧何望了一眼那死不瞑目的中年男子，搖頭苦笑：“你的劍雖然很快，但他剛剛想說的卻是一位比你的劍更快的人！隻是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嚇住你就已經死了。”
“我不怕。”小五答道。是的，他不怕，一個人隻要不怕死，其他的還有什麽可怕的呢？
小五伸手抹去長劍上的血液，躍上馬車後又盤膝坐下。他的劍沒有劍鞘，因為拔劍這個動作在他看來十分多餘。
顧何挑了挑眉，問他：“他剛剛說我偷了你們的東西，你也這麽認為嗎？”
小五卻搖頭：“不。”
這下倒讓顧何費解了：“為什麽？”
“因為一個瘸子，不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拿走任何東西，他追這麽遠，隻是想看你是不是真瘸。”
一道聲音忽然響起，其中夾雜著兩聲若有若無的低咳，仿佛病了許久，這人正是之前替顧何攔下第一支弓箭的紫衣男子。
“大人，咱們這就走麽？”青衣少年拿不準主意。
顧何沒有理少年，就在眾人皆以為他要撇清關係溜之大吉的時候，顧何卻說：“可我知道你們丟的東西在哪兒。”
“哦？”紫衣男子不禁笑出了聲，他凝視著顧何的眼睛，“這可真有意思，如今這世道，上趕著給自己找麻煩的人可不多見了！”
“一個瘸子沒有機會，可是他有。”顧何說著，伸手輕輕拍了拍青衣少年的肩膀，“若我就這麽離去，隻怕你們就會一直跟著我，直到看見東西時就將我們一劍刺死！”
紫衣男子目光透露出讚許，他發現自己有些看不清這人了，便說道：“能想到這裏，單是聰明可不夠的，想來閣下年輕時也不是一般人。”
顧何不置可否，低聲說了幾句，青衣少年連連點頭，然後便挺直了腰杆，朝著街道深處奔去。
“有勞了！”紫衣男子點頭，然後一個挺身便躍上了房頂，不見屈膝，隻如一陣風般向前飄去。
蜀山眾弟子哪能裝作看不見？那本就是他們的東西！他們對視幾眼亦匆匆趕去，而等他們走出了幾百步後，街道中又陸續出現數十個人影……
淮陽乃是前朝舊都，萬年過去，每一間房屋都銘刻著歲月的痕跡。但是人煙卻隻能用稀薄二字形容，這一路走來顧何並沒有見到幾個行人。
樹倒猢猻散，便是這個道理。
顧何不是樹，他曾經也是一隻小小的猢猻，在樹倒下後他隻能四處遊蕩。
如今人到晚年，他卻忽然想回家了，可是歸鄉路漫漫啊，顧何足足走了一生……
兩盞茶的功夫後，他指點青衣少年停在了一棟高樓外。此樓高有九丈，四角各嵌有拳頭大小的明珠，雕梁畫棟，橫金匾，鋪綾羅，馥鬱的酒香填滿四周，不似尋常所在。
“君子樓……主人家真大氣！單這幾尺綢緞，便是許多人幾生幾世都掙不來。”青衣少年驚歎無比，他看見那紅色綾羅上竟還繡滿了金絲！
顧何道：“怕是不止。”
“的確，因為可不止這幾尺。”
紫衣男子說著，忽地輕輕跺了一下右腳，地麵上瞬間擦出了幾粒火星，不等眾人回過神來，那火星卻又化作一道灼熱的氣浪，直將整條街的積雪盡皆融去，露出雪下的真容。
一條足有百餘丈長、三丈寬，鋪滿繡著金絲綾羅的街道，赫然闖入眾人眼中！
顧何指著這棟酒樓：“路已帶到，想要什麽你們得自行去取。我是個瘸子，眾所周知，瘸子不太會打架，更不會殺人。”
“你最好不要騙我，騙我的人都活不了很久。”紫衣男子的語氣忽然變得冷冽，那件東西對他十分重要。
顧何很無奈，為什麽這些人動不動都要取人性命？
“今天你已經是第三個了。”
紫衣男子挑眉道：“願聞其詳。”
“第三個說我活不久的人。”
顧何歎了口氣，碎雪落滿他的衣衫，染白他的長發，讓他看起來愈發蒼老。他不明白，他本就是個將死之人，隻不過臨死前想回故鄉罷了，為什麽總有人卻想讓他死在半路？
紫衣男子默默回過頭，並不作答。
“大人，你真的確定他們要的東西在這樓中？依我看不過尋常酒樓罷了，你又是如何知道？”青衣少年一直寸步不離顧何，可他卻從頭到尾不明不白的。
“對，這的確隻是尋常酒樓，不過那野外的客棧便不是了。”顧何深吸一口氣，他是不喜歡喝酒，但是卻是因為世間沒有人比他更懂酒才不喝。
“你有見過荒郊野嶺之中的客棧，賣的酒卻是一身貴氣的嗎？而且還很便宜。”
新酒辣，陳酒醇，好酒單是一碗便少不了一二兩銀子，青衣少年在那客棧中喝了整整三壇，最後客棧老板隻收了他們散銀幾許，除非是那老板真不在乎錢財，要麽就是另有所圖。
而且那客棧中的酒香味兒，和這裏的味道如出一轍。
他的話音剛落，另一道聲音便接踵而至。
“說得好，說得好！”一陣清脆的掌聲響起，君子樓的大門應聲打開，一個身材矮小的老頭慢慢走了出來，“閣下是高人！想不到我釀了一輩子的酒，到頭來卻在酒上麵栽了大跟鬥。”
這人剛一出來，那馥鬱的酒香味兒更濃，卻看他模樣，不是先前裝模作樣可憐顧何身殘的客棧老板還能是誰？
“真是他！”青衣倒吸一口冷氣，心中驚歎的同時對自家大人崇拜更深，他不解道：“可我還是不懂，他們三十幾人，他又怎麽能神不知鬼不覺拿走東西？”
顧何歎道：“想那黑衣人手段不俗，可到最後也是為你做了嫁衣。”
雖然隻是一瞬間的光芒，但是也足夠一個經驗老道之人，取走任何東西而決不被人發現。
“好好好，說得好，正是如此！可惜了，如果不是大敵當前，老夫真想與閣下論道一二，今日大難臨頭，想來也沒有機會了。”老人的目光至始至終落在顧何身上，他想了許久，也想不起什麽時候淮陽來了這麽了不得的人物。
伴隨著輕微的骨頭咯咯聲，小五緩緩站了起來，他望著老人：“出劍吧！”
老人搖頭怒喝：“我沒有劍！劍乃君子器，老夫不是君子。”
不過這也不重要了，他沒有劍，小五卻有。
不再贅言，小五當即朝著君子樓躍去，抬劍就砍。隻是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他的劍卻忽然頓在了空中，一道凝實的金色氣牆將這劍擋了下來！而且……眾人呼吸逐漸急促起來，劍斷了！
就在那柄長劍剛剛碰到那光壁時，原本鋒利無比的長劍竟然碎成了數截，彈向四處。
“老夫雖沒有劍，但幸得高人指點，短時間內竟領悟了那件東西的一些皮毛，還請四散人——指教！”